符昭范终于道:“他亦天生是一个懂得放弃,也绝不在乎的人。”
“谁不是呢?”长生君语气莫名:“谁往前走,不需要放弃一点什么。谁走到这一步,什么没有放弃?”
“所以你不应该感到意外。”符昭范淡声说道:“如果他的道在这里,他不会惜死,他会比你我都执着。但南斗殿不能承载他的道,自然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放弃——至于任秋离,她在很多年前,就不愿再看天机。我想她也累了。”
“我不意外。”长生君的声音唏嘘:“漫长的生命,就是由无数的意外组成。”
“祖师当年创造南斗殿,开长生道统,求永恒不灭。后来他死得很仓促。”
“我南斗殿至高秘法,历代修撰,欲成南斗六星君,永握长生,永恒耀世。这明明是一条看得到希望、而且也切实在前进的道路,但走了六万年,都还在路上。”
“所谓无主之星,概念根本,我天外苦寻而不能为你们得,南斗殿代代相继都还未能证。那观衍的玉衡星君,却说成便成了。”
“机缘巧合,造化难测啊!”
“事与愿违,天不遂人。”
长生君很少有感慨这么多的时候。
就像南斗殿也从来没有被逼迫到现在这种程度。
符昭范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尊高大神秘的星君塑像。
按照南斗殿的嫡传道统,他将循长生古路,执着地走向尽处。他的最高目的,就是成为诸天万界里真正且唯一的司命星君。把面前的这尊塑像,化为其中一个自我。
司命、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只有南斗六星君全部成就,这样的南斗殿,才能托举南极长生帝君为超脱。
六星君尊一帝君,证道永恒不灭的星帝神话。
但谁都明白,超脱只是一场幻梦。
万古以来多少风流人物?风吹雨打皆成泥!
失败的何止南斗殿,何止于南斗祖师,何止今日的南斗殿主?
自帝号被削去,长生君的道就断了。
位于远古星穹那真正的南斗六星,那种规则的具象、概念的集合,六万年来只是不断接近,而从未有真正捕捉到——在当今楚国的注视,更不可能。
原本……身下的这颗司命星辰,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演进,逐渐成为真正司命星辰的概念核心。一代一代司命真人的传承,都是为此而努力。
这条路是可行的,可这条路太长了!
正如长生君所说,漫长生命的组成部分,就是无数的意外。
道历重启,国家体制大兴,人道洪流滚滚向前……南斗殿还在苦心求道,执着故我,一转头,山外换人间。他们都成了时代的遗民。
大楚帝国屹立南域,霸国天子卧榻之侧,根本容不得所谓的“星帝”。
在六合天子的伟大宏图之前,哪怕是长生不死、永恒照耀的星帝神话,也过于单薄了些。楚天子当年手执大楚天子剑,一剑削帝号,长生君的冠冕至今不系旒珠。
凡至尊冕冠,旒数按典礼轻重和服用者的身份而有区别。
楚天子以此宣示,长生君“无礼”,亦“无份”。
这莫大的羞辱,也沉默在时光里了。
符昭范寂寞地跪坐着。
殿外的天光,到他的背脊就停止。仿佛脊锋是一柄剑,剖开这虚伪天光。
自他的道躯再往前,全都是阴影的范畴,混同于司命殿的暗翳,或许这才是真实的部分。
现世此刻是长夜,而南斗秘境里是白天。
南斗秘境已经持续了许多个白天,仿佛如此堂皇,就能肃照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