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郡公,上月海兴港得粮共计九十二万石!随后两月,怕是仍有这般进项。”就算这些年跑了不少大生意,江倪也是首次见到如此规模的交易。一个海港吞吐的货物,竟然如此之巨,几乎与冀州沿海几郡国的粮食产量不相上下!
这还是九月,等到秋收结束,势必会有更多商船前往冀州。新港用粮买卖,已经人所公知。运粮虽然利薄,但是胜在取之便利。哪家经营海贸的豪族,没有几十上百顷田地呢?反观并州手握的货物,可就不是轻轻松松能弄到的了。
这一来一往,大量粮食就涌入了冀州,乃至司州和并州的库房。而有了粮,自然也有了养活流民、开垦田亩的本钱。若是能长此以往,何愁北地不兴!
面对江倪的激动,梁峰倒是淡定的很。一个海港吞吐上千万吨物资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要不是战乱频频,贸易萎缩,说不定税收都不只这个数。
一旁段钦也是感慨非常:“当初主公说免除关税,减少市租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忧心。谁料所得之税非但未少,还略有增长。长此以往,说不好海兴港也能成番禺那样的大港。”
“商路如水,唯有通畅,方能长久。汉时不也未有关税之说?不过是拾人牙慧。”梁峰微微一笑,解释道。
两汉时,的确曾经取消了关税,使得商业得到促进。直到汉末三国群雄并起后,各地军阀才设管卡收取关税,上调税率。现在通行的什税一,也是那时候确定下来的。也就是要缴纳十分之一的税款给所辖军阀。这么高的税率,还要加额外的关税,商业想发达也不太可能了。
梁峰虽然不是什么经商的行家,但是招商引资,搞活经济,发展民生的概念,真是听到耳朵都长茧了。商业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惠民,巨大的商圈能带动周边经济快速发展。就像海兴港,短短几月建起一座城池,不正是因为有利可图吗?
而他所做的,不过是实行最惠措施,顺便圈了点地搞个房地产。政府主导的新城建设,可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赔本的买卖。至于个人投资的酒店、商铺,反倒是其次了,主要是拉点世家入股分润,利益趋同,也方便管理。否则,冀州境内的匪盗怎么可能骤降九成以上?
段钦连连点头:“人人都言商害民利,然而冀州新附的流民,半数都因海兴新港得活。怕是当年秦直道,也未能如此!”
这也是段钦最为感慨的地方。修路向来不易,当年始皇帝修秦直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终始皇一生,也未曾彻底修好这长达一千八百里的巨大工程,反而闹得“赋敛愈重,戍繇无已”。秦二世而亡,正是阿房宫、直道、驰道这样的巨大工程所害。
但是主公的法子,全然不同。竟然敢在大乱之时,用流民兴徭役!任何州郡都无法吞下数以万计的流民,粮食不够,熟田稀少,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生出民变。但是以工代赈就不同了,流民既能得到糊口的粮食,又能用这些无暇消化的劳力大兴土木。
就像原先走土路,从新港前往漳水支流的渡口,至少要花上三日时间。光是人力畜力就不知要白费多少。但是新的砂石路修成之后,最快一日可抵!而且沿途还有驿站,可备草料、饭食,供粮队取用。如此一来,损耗还不及原先的二成。
而这样的道路,也给商队带来了极大便利。商贾越多,市租便越高,进而反哺流民。如此往复,岂不大妙?
梁峰点了点头:“路还是要继续修下去,最好能尽覆冀州。冀州地势平坦,若有这样一条干道,对于以后攻打幽州,也大有益处。”
冀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北,可是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发挥。想要抵御鲜卑铁骑,就要尽可能的让道路通畅,以便调兵遣将、运送物资。因此在通渠排沙,重整河道的同时,修路也刻不容缓。
听闻这话,段钦微微皱眉:“几日的路程,修来不难。但是冀州地广,恐怕财力有限。”
“没钱就想法让世家出。减免商税,增加盐、瓷、琉璃的购买份额,只要有利,自然有人趋之若鹜。现在冀州并不缺役力,砂石路又有了便捷的修法,只是出点口粮,总会有人心动。”梁峰道。
段钦心头也是一动。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人力现在冀州不缺,而漳水一线,兴建的大型水碓,也解决了铺路需要的碎石难题。入海的水流日夜不停推动车轮,牵引木槌敲打石块,岂不比人力要便捷百倍?
有了人,有了砂石成料,修路欠缺的不过就是粮食。只是出些粮秣,就能拿到紧缺货品,的确让人心动。而且主公有一点没有明言,能拿出粮食的,只有世家吗?其实庶族、豪强手中的粮也不少啊!这些人可没有染指瓷、盐的机会,这么好的入局机会,岂能错过?
此法一出,冀州恐怕再也难禁商路!
“主公此法甚妙!”想到这里,段钦也不由点头。
梁峰笑笑,其实行商的好处,又何止是修路。这个只认钱的阶级,可是打破世家垄断的利器。当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经商步入有产阶级,他们的子孙也就有了进学的机会。商人是不能为官,重农抑商也是历代的传统。但是多得是商人置地后成为地主、庶族,再通过此渠道晋升。而恰巧,现在并州的制科,名义上是选吏。这无异会成为一个可以钻的空当。就看有多少聪明人,能在这个空当合拢前,跃上龙门了。
不过想要商业发展,还有个问题急需解决。
“铸币的事情,还是要有所准备……”梁峰缓缓道,“一旦行商的人增多,光靠粮食交易,可就不妥了。”
“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对于这点,段钦倒是极为坚决,“自武帝起,五十余载,朝廷都未曾铸币。何必急于一时呢?况且私自铸币,也容易惹来扬州忌惮。若是粮食麻烦,自可用绢替代。铸币一事,当徐徐图之。”
这也是最让梁峰头痛的问题。西晋的钱币,其实没有真正进入流通市场。小笔买卖,或者世家之间的交易,还可以用钱。但是大面上的物品流通、乃至官员发放的俸禄,都是实物进行。只因武帝登基后,压根就没铸钱!
世家林立,庄园遍地,在这种自给自足的社会里,商业自然要萎缩。更何况连年战乱,西晋政府根本就没有开采铜矿,发行货币的能力。因此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钱,净是前代遗留的古董。两汉的钱已经算是好的了,董卓铸的劣钱根本就没法用,魏蜀吴三国各自发行的钱币,数量又不足用。至于蜀国和东吴的“直百五铢”,也就是一枚顶一百枚五铢的大钱,更是分量轻薄,不能等同币面价值。
在一个钱币并未大量流通,而是作为权贵阶级赏赐、陪葬等充面子行为的摆设时,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梁峰再怎么不懂经济,也知道用货币代替以物易物,才是社会的进步。若想商业进一步发展,终归还是要发行自己的钱币才好。
但是段钦所说的种种顾虑,也不得不考虑。他手下这三州,按照记忆推算,也只有河东,也就是后世的山西运城有铜矿。但是河东在匈奴手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下来的。而拿到了铜,怎么铸币,按多少数量发行,乃至怎么流通,也是门大学问。发多发少,都是会引起社会动荡的,哪能不谨慎?
轻轻叹了口气,梁峰让了步:“先让求知院那些博士研究一下吧。铸币事关重大,早晚要摆上台面,不能轻忽。但是海兴港,仍不能用绢结算,粮食还要放在首位。司、冀二州根基薄弱,想要恢复当年产量需要时间,屯粮方是要务。”
这些年,气候状况可不怎么美妙。当初并州大乱,正是因为几州同时大旱。而大范围的天气异变,绝对不止一起。旱、涝、蝗、霜冻、冰雹,一样接着一样,对于农耕社会的影响可想而知。也是司马氏赶上了最糟糕的时候,天气都忒么跟玩儿蹦极一样了,这群郡王还不消停,一心一意致力于把人头打成狗头。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趁着现在匈奴和石勒,还有扬州的小朝廷都自顾不暇,赶紧休养生息,才是发展要务。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下来就是秋季的制科了。梁峰的目光不由转向案上送来的考题。范祭酒那边给出的考题,难度可是加大了不少。也不知这一科,能选出多少堪用之才……
作者有话要说: 秦直道也是个超大工程,南起京都咸阳军事要地云阳林光宫(今淳化县凉武帝村,武帝乘凉之意),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孟家湾村),穿越14个县,700多公里。路面最宽处约60米,一般亦有20米。其实始皇帝跟隋炀帝杨广差不多,都是热衷玩基建,一口气多走了一百步,然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_(:з」∠)_
至于钱币问题,两晋朝廷根本没铸过钱,唯有东晋孝元帝太兴年间(公元318-321年),吴兴沈充自己私自发行了些大孔小钱。从东汉末年到南北朝,铸币的政权实在不少,司马氏为啥不搞,窝也是不懂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