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胡善围没有做任何挽留,送她离开,还托付了沈琼莲找了个可靠的镖局,请了四十多个镖师护送茹司药回开封,用俸禄付了工钱,确保茹司药安全。
送走茹司药,两人回到鲁王府,去各自房间补眠,岔路分别之前,沈琼莲问胡善围:“你真的不去追凶,一切都交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定夺?”
胡善围露出疲倦之色,反问道:“你觉得我有的选吗?在皇室,真相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争来争去,杀来杀去,都是他们老朱家的家务事,外人无法插手。除了郭贵妃,谁在乎真相?”
沈琼莲也用问题回答问题:“你不在乎真相?”
胡善围顿了顿,说道:“我觉得倦了,想去睡会。”
沈琼莲说道:“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热血的藏书楼八品女史。”
想起往事,胡善围也感慨不已,“是啊,我变了,那时候我刚满二十岁,风华正茂,野心勃勃,一心想往上爬,像范宫正、曹尚宫那样成就一番事业,不负我寒窗抄书多年。”
“而现在,我三十二岁,宫廷当差十二年,一切已不复当年的新鲜感,我以前以为,做好这份工,不辜负丰厚的待遇,做一个有用的人。为孝慈皇后守陵一年,每日禽兽为伴,也没有磨掉我的斗志。”
“可是我现在发现,无论我做了什么,如何付出,如何费尽心机把郭贵妃引导成为第二个孝慈皇后般的贤后,该有的争斗,始终会有;该来的事情,始终都会来。在大明宫廷,无辜的人依然死去,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为了利益依然不择手段,手段残忍,我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宫廷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沈琼莲和胡善围是一年进宫的,两人算是知己,胡善围陷入中年危机,觉得迷茫,看不清方向,沈琼莲还是天才少女的本色,胡善围倒了一通苦水,她耐着性子听完,说道:
“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到头来一场空。幸好我还有诗,我还想写更多的作品,所以我觉得还行。我现在脑子都发懵,站着都能睡着,无法给你出主意,我先去休息。”
言罢,沈琼莲居然真的回去到头就睡。
胡善围也累到极致,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沈琼莲还有诗和远方,而胡善围经历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苟且和算计。
身体累,心更累,真的厌倦了永无休止的纷争。谁会用这种费尽心机、瞒天过海的方式弄死鲁荒王,造成服药自闭的假象呢?
不是北元,因为兖州处于内陆,没有边防,杀死一个太平藩王毫无用处,还不如去刺杀北平的燕王等镇守边关的藩王。
也不是达定妃那些汉王旧势力,因为如果是为汉王复仇,当众刺杀,或者在毒死鲁荒王后宣扬出去,巴不得全天下的人知道,这才是同态复仇。
后宫的嫔妃也不可能。因为鲁荒王一死,不仅不会影响到郭贵妃封后,反而会更快促成——至少在大明洪武朝,没有儿子并不是当皇后的劣势,反而是优势。因为没有儿子,才会真正对所有名义上的儿子一视同仁,才会真正将自己的立场和皇上的立场保持一致,说白了,都是利益捆绑。
为了安慰郭贵妃,今年必定会举行封后大典。
谁是凶手?要看谁能够真正从鲁荒王之死中获利。其实,凶手已经很明显了……
想到这里,胡善围觉得寒冷刺骨,真是知人不知面心啊,要海棠在被子里再塞进来一个汤婆子,方缓过劲来。
海棠见她眼底像淤青一样可怕的黑眼圈,悄悄往香炉里加了助眠的沉水香,胡善围这才入睡。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她梦到了沐春在信中描述的移民聚集的一座座石头城,各地方言混杂在一起,开辟新家园。她骑着大象,天气那么热,她赤着双足,头上戴着花环,漫步在无边无际花海中,这里没有谎言,没有纷争,只有沐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沐春在案几堆积如山的文书后面趴着桌上打盹,时千户进来了,看见世子爷的脸贴在摊开的账本上,也不知做着什么邪梦,口水流了一滩,将账册的墨汁淹开。
时千户看着手中急报,只得冲过去摇晃沐春,“世子爷?醒醒!有紧急军报!”
“地震了?善围姐姐快跑!”沐春猛地惊醒,视线越来越清晰,善围姐姐的花容月貌变成了时千户的一脸胡茬。
“怎么事?”沐春顺手用衣袖擦去连接嘴角和账册的如蜘蛛丝般的口水线。
时千户看着堂堂世子活的像个糙汉子,心中一叹,双手递过军报:“云南麓川司伦发叛乱!黔国公号令云南全境警戒,在保护各地新移民石头城的前提下,若还有余力,便来支援昆明,平息叛军。”
沐春揉了揉眼睛,像是还没睡醒,“这个司伦发总是不停的叛乱,我爹学诸葛亮七擒孟获,捉捉放放的,这都第几回叛乱了?”
时千户数了数手指头,“第五回。”
沐春对着昆明方向拱了拱手,说道:“爹,还有两回就齐活了。儿子相信您的实力,没有儿子的支援,您也能马到成功,活捉思伦发。儿子这里还有二百五十万新移民要管着,实在抽不出空。爹,自古忠孝不得两全,只能靠您自己解决。”
时千户看着世子爷兴奋的样子,不像是亲爹招兵救急,倒像是他亲爹祝寿。
时千户指着军报,“世子,您打开看看,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思伦发集结了五百头大象战团,这次,黔国公有些吃力了,世子最好去支援昆明,否则边境线失守,新移民听到战败的消息,不得都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