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迟疑了一瞬,刚要回话,正巧孙府尹带人走了出来,方杰上前见礼又寒暄几句,应了明日去府上看望姨母,这才送了这“土皇帝”上轿远去。
之后接二连三又有许多熟客吃饱喝足出门,方杰少不了都要说笑客套几句,待得终于到了后院的清净之处,陈和才麻利的把今日所有之事详细禀报清楚。他眼见自家少爷脸色越来越黑,就替蒲草辩解道,“少爷,张东家也是一时气急才如此行事,您不知道大少爷当时多可恨,差点儿就害得咱们酒楼砸了牌子…”
方杰不等他说完就摆了手,问道,“他们人呢?”
陈和愣了愣,硬着头皮说道,“嗯,还在花厅里,木罕一直在跟前…伺候着呢。”
他嘴里这般说着,心下实在发虚,毕竟木罕伺候主子的方式,嗯,有些特别。
方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迈步走去了花厅。
方老爷和方大少这两个时辰简直把世间最恶毒的词语都搜集出来,扔到了蒲草等人头上。因为那喝下肚子的红油,直辣得他们口鼻喷火,抓心挠肝般难受。
当然这父子俩到底也没笨到家,想着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见到方杰,于是这些咒骂之言多在肚子里混着红油横行了。
这会儿俩人挺过了最辣的那段时候,正是半依在椅子上喘粗气,突然见得方杰迈步进来,两人齐齐揉了揉眼睛。待得确定不是眼花,立时齐齐奔上前各自抓了方杰的一只胳膊,方老爷险些老泪纵横,“儿啊,你再不回来怕是就看不到爹了,爹要被你手下这些奴才害死了!”
方大少生平第一次看着这个庶出弟弟这般亲切,抱了他就不撒手了,因为干渴而略显嘶哑的嗓子干嚎着,“官哥儿啊,你可回来了,我和爹要被这些贱奴才害死了。还有那个叫蒲草的小贱人,你一定要把她卖到窑子里给我报仇解恨啊!”
方杰脸色并无什么变化,眼里却有冷厉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如何动作,却是轻松甩开了父兄的拉扯,漫步走到主位前坐好,继而低声问道,“你们不在京里升官入仕,怎么有闲心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方大少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还以为自家兄弟不计前嫌,关心起他的前程,赶忙凑上前笑道,“大考还有一年才能开场,本就不用着急。我和老爹听人传言说你生意做的很大,生怕你自己一人受人欺负,这才特意赶来帮你一把。咱们总归是自家兄弟,比那些外人可要放心多了。”
方杰冷笑一声,没有回应半句,陈和这时已是端了新茶进来,恭敬的上前替主子斟了一杯。方大少渴极,自小又是在弟弟手里抢东西抢的习惯,伸手就把那茶杯端到手里吱溜溜喝了起来。
陈和一脸恼怒想要说话,却被方杰摆手制止。方老爷站在原地,盯着突然空落落的双手愣了半晌,再扭头看看一脸冷漠的小儿和傻呆呆尚且不知好歹的大儿,突然心里就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
他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客位坐下,沉默半晌,到底还是说道,“官哥儿,说到底我们都姓一个方,就算你分家出来另立门户,你也终归是…我方家的血脉。你哥哥是个不成器的,科考做官怕是没有可能了。我只希望你念在血脉的情分上看顾他一二,留他在你这里做份差事,哪怕当个小伙计也成,只要能学个养家糊口的本事…”
方大少本来喝着茶,听着老爹说话还有些得意,幻想着一会儿做了这酒楼掌柜之后如何惩治那些对他不敬的奴才。不想听到最后,老爹居然说要他做伙计,他立时放了茶杯就嚷道,“爹,咱们不是商量好的吗,你怎么变卦了?这是咱们方家的酒楼,官哥儿是东家,我当个掌柜都算委屈,怎么能做伙计呢?我不干!”
方老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没长脑子的大儿,当伙计人家还不见得留他呢,居然还奢想当掌柜,“你给我闭嘴,这事儿我做主,你不许插言!”
方杰看着这父子俩上演慈父训子的戏码,再也不忍不住冷笑出声。看样子当初那场牢狱之灾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收起本性里的贪婪,免不了这次又要下些重药了。否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来搅缠,实在是同汤锅里的苍蝇一般,不咬人但恶心人。
想到这里,他再也不理会争吵的两人,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陈和还有一旁憨笑的木罕,“生起一坑炭火,一会儿客人散尽了,我有用处。”
陈和和木罕对视一眼,虽然都是疑惑,但是齐齐低声应了下来。屋子里的方老爷父子虽然一直在争论,但是眼角可从没离开方杰的脸色,此时听得他这般吩咐,两人心下同时都是一喜,高声客套道,“儿啊,方才我们已是吃过那烤羊了,不必让人再张罗了。”
方大少爷也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寻了一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应和道,“就是,那烤羊我吃腻了,你让人上桌清淡菜色,再添两壶好酒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