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希从小到大,生平第一次被人打。
父母对她限制严格,树立了不少条条框框,但是教育建立在口头上,从来没有动用过体罚。她倾向于和人讲道理,也曾经和同学吵过架,双方针锋相对,甚至引来了老师。
老师让她们看一本有关宽容的书。
书中警戒人们,要以善止恶,而不是以恶止恶。学会与人相处,是一场自我的修行,看开困厄与不平,爱永远比恨更长久。
夏林希年轻气盛,她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或许等她五十岁了,她能有超脱的心境。如今她不满二十岁,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狠狠踹了回去,踢在庄菲的肚子上,伴随着椅子摔倒的重响。
庄菲猝不及防,腹部火辣辣的剧痛,趋于惯性趴在地上,冷不防又被踹了一脚。她梗着脖子站起来,整张脸红得像灯笼,伸手就要拉扯夏林希的头发,却被楚秋妍一个反剪按在桌边。
“一个大学生,竟然动手打人,”楚秋妍开口道,“你太过分了。”
庄菲死命地挣扎,同时大声喊道:“夏林希她踹我,她踹了我!”一边说话一边扭动,很像一条田地里的蠕虫。
夏林希难以冷静。
假如当下楚秋妍不在场,局面恐怕会无法控制。夏林希没有挨打的经验,也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她之所以踢出那两脚,完全是因为气愤难平。
她讨厌暴力和打架,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她低声问道:“你听说过轰动全国的朱令案吗?还有今年四月的复旦投毒案,成绩优异的学生谋害室友,自毁前程一辈子受人唾骂。”
庄菲咬紧牙关,双眼通红。
夏林希接着问她:“你读了十几年的书,就是为了和我打架?”
“是你们先惹我的!”庄菲眼中含泪,尖叫一般吼道,“我要去保卫部,告发你们两个败类”
夏林希打断道:“先动手的人是你,李莎莎也能作证。我们学校管理严格,你会得到警告处分,然后记入电子档案,毕业找不到工作,大学四年都白读了。”
她披上一件外套,语气没什么变化:“要去保卫部吗?我和你一起去,讲明白前因后果,等待学校的裁判。”
庄菲按着桌子,身形有些打颤。
不是因为她服软,而是因为她怕了。
她说:“你们威胁我,看不起我,我不去保卫部,我要找辅导员。”
夏林希冷声回答:“好,别忘了和辅导员说,我帮你捡录音机,你打了我一耳光。”
庄菲回头瞪了她一眼。
楚秋妍松开了手,站在庄菲的背后:“别再折腾了好吗?你有空多认识几个校友,在任何方面都能发现一个比你强的人,如果你自己看不起自己,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你。”
庄菲闷不吭声,她低头收拾书包,把笔记本塞进去,飞快地一手拎包,转身跑出了寝室。
她的眼泪落在椅子上,像是洒了几滴自来水。
夏林希走过去关门,对着门后的镜子一照,发现自己半张脸肿了——单打独斗少有赢家,通常都是两败俱伤。
她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用湿毛巾贴在脸上冷敷,但是楚秋妍打断了她,楚秋妍走过来说:“你现在去拿手机,给自己拍一张照片,如果庄菲找辅导员告状,你手上也有证据。”
夏林希依言照做。
楚秋妍心有余怒,她平常很少生气,一生气就要吃东西。所以寝室熄灯之后,楚秋妍还在吃薯片,同时给夏林希发微信:“我计划去保卫部,给庄菲记一次过。”
夏林希回答:“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给她留一点余地。”
这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一共踹了庄菲两脚,叙述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一次打架斗殴。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之间,存在一条摸不清的界限,距离开学还不到三个月,她有意避开正面冲突。
回顾刚才的反应,她还是不够理智,也不够冷静,下脚的时候没轻没重,仿佛一个被逼急的泼妇。如果没有楚秋妍按住庄菲,那她们两个肯定会打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执,她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忍不下那口气,也免不了心烦意乱。
夜里接近十二点,她怀抱枕头睡着了,次日一早七点起床,脸上的浮肿完全消退,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原状。
庄菲没有找辅导员,也没有去保卫部,她依然和整个寝室不合,几乎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