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玉五枝灯,高七尺,蟠螭缠绕向上,口中衔灯,那火不是寻常的黄橘色,而是泛着幽幽冷光,远远看去,整个蟠螭身上的鳞甲微动,炳焕真若天际繁星。
连真正的咸阳宫内都没有这样的气派!
杜衡道,“这是秦王在陵寝关闭时特地找人日夜打造的长明灯,里面放的是南海鲛脂,能万年不灭。”
宋初一转头,看见他神色沉郁,明亮的眸子里映着幽幽冷光,整个人越发清冷起来。
赢驷如此费尽心思,可见对自己的公父有多么敬重。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宋初一道。
杜衡自嘲一笑,“宋子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这天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我信。”如果不是有这个能耐,怎么可能把她从咸阳城中绑出来,又怎么能轻易进入孝公陵寝?且不说这陵寝周围有大军驻扎,就是陵寝的入口和布局也是机密。
杜衡继续道,“秦国崇尚简葬,建造陵墓不事精雕细琢,不求奢华,就转而在布局上下手,这座墓的规模比起齐、楚、魏王陵要逊色很多,然而布局却是墨家上一代巨子和公输班后人联手设计,若不得要领,绝出不去。”
墨家欣赏孝公这样的君主,以表尊敬,设计一座并不铺张浪费的精巧陵墓也实属正常。
他们言辞之间像是闲聊,但宋初一处处隐藏试探,而杜衡每一句话都不遗余力的打击宋初一的意志。
暗机交锋之间,就看谁更精明,谁的心智更坚不可摧了。在这两方面,杜衡显然都不如宋初一,但他处于钳制的主动地位,从这点上便先是胜了一筹。
“你竟能得到陵墓图?”宋初一还真是有点佩服他了。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杜衡嘲讽道,“什么道义、德行,只看你给的够不够多。”
这些话在百年前是大错,可是放到现在也有一定道理。
为德行上一个污点肯赴死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说的也不全对。”宋初一在屋内转悠,她不大声音在殿中回荡,悠然而笃定,“被财帛利诱的那些人不是抛弃了德行,他们只是因为不够自信。”
真正自信之人觉得凭自身能力一定可以满足本性中对奢华安逸的渴望,因此不屑出卖德行,有这种自信和傲骨,才有彪炳史册的资本。
“有志之人,多重名利。财帛动人,古往今来功勋卓著的人也有不少喜欢奢华的,然而他们之中又有几个屈服于利诱?”宋初一回头看着他。
杜衡点头赞同,突然道,“宋子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
“嗯。”宋初一转身面向主座,仔细理了理衣着发鬓,甩开宽袖,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回了那间小屋。
杜衡望着她洒然的背影,面色复杂。他经商这些年,见过太多太多丑恶嘴脸,所以每每发现才华与德行并重的人,心中总是难掩欣喜,厚待有加。宋初一作为一个女人,实在很失败,不过作为一个士人,虽有些令人不喜的地方,但瑕不掩瑜。
他如今要亲手杀了她,心中更加堵闷。
可……魏国有太多令他珍重、留恋的人和事物,所以为了母国,他可以丢开一切心债负累。
“宋怀瑾。”
大殿之中,回荡着杜衡轻喃的声音,有歉意亦有决然。
重新回到小屋内,油灯已经被撤掉,杜衡令人将镂花窗子上遮盖了一层厚厚的帘布,把大殿之中那两盏长明灯所漏的光线也遮掩住,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就连空气都稀少的可怜。
陵墓之中阴冷异常,呆的久了,那寒气仿佛侵入骨头里,里里外外都透着冰冷,就算裹着两条锦被也难以御寒。
在这之后,也再没有人送食物来了,宋初一知道自己就算喊也没有用,便索性保存点体力,钻在被窝里,醒着便思忖脱身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