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带着他走出人生低谷,给他机会教导他如何堂堂正正做一个人的女子。
虽然莫如风会觉得秦菁在行事风格上像极了已故的叶阳敏,但却只有叶阳晖最清楚,其实无论是从性格还是处事手段上——
只有眼前这个素颜白发的少年与曾经的叶阳敏才是真的如出一辙。
“其实你当时可以不杀颜汐的,颜玮那个人有勇无谋好冲动,要策动他还有别的法子。”叶阳晖说道,深深的看了莫如风一眼就径自往旁边走了两步,面对远处夕阳西下的山头静默的站立。
“你这样的逼迫自己,只是为了楚河汉界,在荣安公主面前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点。你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的底线,颜汐一死,你在她面前的一切就都要一切退回原位,从零开始。”他说,“如风,其实在你心里对那些尘世繁华也曾有过留恋的是吧?否则以你的性子,又何必如此决绝而不留余地的去做那些事?”
莫如风的一生,无爱无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叶阳敏和楚奕,而却唯独在和秦菁相关的事情上,作为局外人的叶阳晖看出了一线端倪——
哪怕只是因为她神似叶阳敏,而叫这个素来淡漠的外甥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莫如风自然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闻言却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道:“舅舅你错了,我这一生,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后悔。不是为了阿奕,而是我知道我应该去走一条怎样的路。走一条,与我,与旁人都好的路。”
他身体的原因已经注定了他与任何人的交集都只能止于萍水相逢,无论是作为他生身父亲的楚明帝,还是作为狠心抛弃并意图杀害他的生母叶阳珊,更或者是楚奕和秦菁,他不需要与任何人之间有所牵绊,不需要记恨谁,也不需要从谁的那里索取什么,只要这样安稳平静的走自己的路,哪怕是曾经置身繁华,也终有一日,会归于自己的轨迹之上,一步一步回到这尘世之外,回到他日夜思念的母亲的身边,替她过完她曾最为渴望的那段人生。
“所以我才说,你和你母亲在骨子里真的很像。”叶阳晖无奈的一声叹息,神色凝重的重新扭头看向他。
莫如风一愣,诧异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有些话于她心间埋藏一生,至死都不曾对人讲,可我知道,她那一生走来,虽然无憾无悔,终究还是对一人抱愧的。”叶阳晖说道,缓缓的一声叹息。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莫翟未能结成夫妻,而成就了她那一生憾恨的理由,而到头来最为了解她的叶阳晖却是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很显然,叶阳敏若是会对什么人抱愧,那人便不可能是莫翟。
“舅舅说的,是楚皇陛下吗?”莫如风微微抽了口气,试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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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叶阳晖闭上眼,不置可否,像是陷进了一些久远的回忆里,良久之后才慢慢的睁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在那件事情里,几乎所有的知情人都以为她是深爱莫翟,进而才会在他身后郁郁一生而终的,可是却不曾有人知道,她这一生都与你现在的心态雷同,无情无爱,从来不曾爱过任何人。”
“可是那为什么——”莫如风不可置信的皱眉。
如果不是深爱,如果不是悲恸,她又何至于在莫翟死后被瞬间击溃,再也没能完全的站立起来?
“在武烈侯府的尔虞我诈中长大,阿姐一生唯一的愿望就的从那个牢笼里挣脱出来,可是这世间哪有真的净土?她拒绝了陛下,从一开始就泾渭分明的划出了一条界线,带着我远走。后来遇到与她际遇相同,同是厌倦了豪门大户之间明争暗斗的莫家公子,原以为是找到了容心之所,不曾想中途又是横生枝节。”叶阳晖道,每一个字都似是感喟良多,“当年他们成婚之际,叶阳氏的确是买通了莫家人,在莫翟饮用的药汤里下了药,就是因为这件事,还曾有人怀疑过,这件事会是陛下授意做下的。而事实上,莫翟的死因却是与之无关的。莫家号称岭南首富、是当之无愧的豪门大户,他们府宅之内的明争暗斗又岂会比武烈侯府少?莫翟身子不好的根本,原就是年少时被他的嫡母莫夫人毒害所致,当年阿姐千般防备,没有叫叶阳氏的人得手,却不曾想,两人疏忽之下终是没能躲过莫夫人随后跟进的一道催命符。”
这件事,便是叶阳珊自己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万无一失,是她一手击垮了叶阳敏,叫她一败涂地。
殊不知,莫翟的真实死因却是与她无关的。
“其实那个时候阿姐和莫翟就已经商量好了,也在翔阳这里找到了这片山谷,原是准备成婚之后两人隐居于此,过平凡宁静的生活。可那莫夫人心胸狭窄,终是恐留后患,再次下了毒手。莫翟的死,相当于将阿姐执着多年为自己铺就的前路彻底摧毁,大受打击之下,她方才醒悟,即使她不想争,不想斗,也终究是无法完全的置身事外。”叶阳晖说道,每每想到那日在喜堂之上叶阳敏和莫翟双双吐血的情形都是不寒而栗。
那条路,是那女子耗尽毕生心力争取来的,却只在终要成就圆满的那一瞬灰飞烟灭。
自那一日起,她的所有信念就被全数击溃,再没能从这肮脏龌龊的世道之间摆脱出来。
“那么母亲后来入宫是——”莫如风是头次听到那些往事的真相,震惊之余心里更是千头万绪。
“她要灭了莫家!”叶阳晖说道,一字一顿,那神情恍若就是当年那女子于绝望之间声声泣血的悲诉,“可是莫家贵为岭南第一大户,苦心经营了上百年,也是根深蒂固的大族,要凭她一己之力不是做不到,却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那时候她的精神和身子都已经跨了,唯有选一条捷径。”
所以因着当初楚明帝对她的承诺,他再来寻她的时候,她便昧着良心转身,入了他的宫廷,借他的手。
诚如楚明帝所言,这天下疆域百姓民生,全然由他掌握,以叶阳敏的心机手段,想要借他的手将莫家的百年家业毁于一旦,不过翻手之间的事情。
而那一次,便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不择手段的利用了一个人的感情。
原以为是钱货两讫的交易罢了,但是后来才偶然获悉,原来楚明帝对她入宫的意图从一早便是洞若观火。
他是甘心被她利用,甘心被用作她报复莫家的手段,被她拿捏于鼓掌之间的。
而她自己,不过是枉做小人罢了。
“陛下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能为她做到如此,无疑是将他自己的尊严骄傲都置于尘埃之间。”叶阳晖道,终究不过一声叹息,“可是阿姐始终没有爱过他,而在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更无法再心安理得的留在他身边。”
“舅舅说,母亲终是因为不爱,才假死遁世离开了陛下身边的吗?”莫如风问道,说着也不等叶阳晖回答就又径自摇头,“我恰恰觉得,她是因为终于懂得了何为情爱,所以才无法坦然的留下。如若她对陛下始终都是无情,走便走了,又何故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阿奕又带走了我?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母亲那时候的身子已经相当虚弱,根本不适合孕育孩子,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强行受孕,生下了阿奕。再者说了,如果始终不爱,那么漠然以待便是,横竖不过是自欺欺人,如若不爱,母亲她又何苦颠沛流离再次弃开那安稳的日子不过又回到这里
?舅舅,所谓情之为物,并不是我们眼前所能看到的这样,一切的一切都分明清晰,有些事,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也参详不透。”
叶阳晖怔了一怔。
他的前半生都是伴着叶阳敏海角天涯,后面又和莫如风相依为命,不曾对一个女子动过情,反而是对这其中种种无措也茫然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