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锦绣,鸟走虫鸣。
院子里的玉兰花开的正盛,素白粉红相称,将春日里的气氛妆点的更加浓烈,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叶阳敏着一身淡黄色云纹花边镶嵌的月白色裙衫立于雕花的窗棂前临摹一贴碑文,神情温和仪态从容。
叶阳安手里端着一杯新沏的龙井在旁边看了半晌,时不时赞许的点头,眉目之间满满的都是自豪而满足的神情。
“敏儿你的书法下笔苍劲,笔锋流畅,并且在走势上磅礴大气,不输男儿,好!真是好得很呐!”叶阳安忍不住赞道。
“父亲这是在拿女儿逗趣儿么?”叶阳敏弯了弯唇角,仍是专心致志的习字,头也没抬的轻声笑道,“女儿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子,不过是闲暇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这世上的书法大家何其之多,您可莫要这般折煞女儿了。”
她的表情淡淡,语气闲适,永远都是那样一副从容温和处变不惊的样子。
对于这个女儿,叶阳安是打从心底里看重和喜欢的,甚至更胜于几个儿子。
她睿智,沉稳,大气,不骄不躁。
曾经他也曾几度感慨遗憾,恨她没有生成男儿身,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和叶阳家的家业,但是这几年,眼见着女儿一点一点长成,再看她亭亭立于跟前的少女姿态,也开始慢慢觉得,即使是身为女子,也未尝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这样想着,叶阳安不觉的就晃了下神,手里端着茶碗久久没有递到嘴边。
叶阳敏不曾抬眸却已然是察觉到他神游的心思,就主动开口道,“父亲今日沐休,却难得没有去和同僚相聚饮酒,可还是因为二殿下结亲卢氏的事情烦心?”
“哦!”被她的声音打了岔儿,叶阳安才回过神来,喝一口茶道,“这事儿也只是初露迹象,暂时还不着急。安顺藩势大,又盘踞海域之地多年,根基牢靠,现在安顺王才是殿下最大的威胁。前几日上朝的时候皇上旧事重提,殿下也主动请缨,最迟再过半月之后就要秘密前往海域。二皇子的事,这会儿也无暇分神他顾,一切可能只有等到安顺藩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做计较了。”
西楚朝中如今的局势十分复杂,皇帝身体孱弱,太子楚承岳已经监理部分政务,原是水到渠成的事,但长居海域的安顺王势大,觊觎皇位多年蠢蠢欲动,京中二皇子楚承泰仗着和太子同为皇后嫡出,又颇多眷宠,也隐隐的开始不安于室,有所图谋。
叶阳安和太子同掌帝都边防守卫的二十万兵权,又曾任太子少师,政治立场十分明确——
他是皇室正统的拥护者,被列为太子楚承岳派系之首。
“太子殿下肯于顾全大局而暂缓此事,但别人却未必。”叶阳敏道,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语气平缓淡泊,若不是叶阳安对这个女儿的性情已经习以为常,换成别人当真都会以为她在谈论的会是织锦绣花一类的杂事,“虽然眼下还只是二殿下让李尚书去试探卢将军的意思,可虽然是被卢夫人矢口拒绝,父亲觉得他会就此罢休,打消这个念头吗?”
“早在二十年前卢艺就已经是后起之秀,以一介布衣之深投身军中,屡立战功,青云直上,如今他手上所握兵权在朝中虽然不是最具威胁力的,但是若要论及用兵打仗,他都是首屈一指。若要说他是当朝武将第一人也不为过。”叶阳安非但不曾因为她妄议政事而不悦,反而很有些满意说道,“朝中待嫁的名门闺秀无数,何以二皇子非要看上素闻刁蛮任性的卢小姐,其中原因还须得要欠些琢磨的。你父亲虽然比不得朝中那些谋臣的心思缜密,到底也是读过几年书,哪会连这点事情还看不通透。”
“那便当时女儿班门弄斧,多此一举的再提点父亲一句?”叶阳敏笑笑,手下运笔不停,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这丫头啊!”叶阳安无奈一笑,摇着头走回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二殿下不安于室,觊觎储君之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很显然,他若娶了卢家小姐就等于是将卢将军拉到了他的阵营里去了。”待他坐定,叶阳敏才又继续开口,缓缓道来,“满朝门武,居于高位的文臣贤臣是不少,但文臣只适于治家,真要白手起家,实打实的兵权才是硬道理。太子手上有皇城十万亲卫,又有父亲拥立,合起来,占据帝都之境二十万兵权,他的优势最大。外加他早几年起就已经领兵在外,现在虽然回朝,但南蛮之地驻守的二十万铁军早就尊他为主。暂且抛开各方武将朝臣的立场不提,只就目前来看,内外加起来四十万的兵权在手,已经差不多拿下整个帝*政大权的三分之一。太子殿下为皇朝嫡嗣,名正言顺不说,只就在实力上,二殿下想要与之抗衡,手上必须得要有筹码才行。若是用别的方式,难免会遭人弹劾,被怀疑其用心,唯有利用联姻的方式才是最妥帖稳当的。”
“说起来也是皇上有意纵容,否则不会看着他这样有恃无恐。”叶阳安若有所感的叹息一声。
“皇家的内事,父亲就算是操心也管不上用,还是不必费那个心思了。”叶阳敏莞尔,手下临摹碑文的动作不停,一笔一笔也丝毫未曾因为一心二用而被打断,“不过依照女儿的猜测,二殿下此人心思狭隘阴鸷,又兼野心勃勃,求亲卢府一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尤其现这么容易了结。尤其现在,眼见着太子殿下的心思都系于安顺藩的事情上,这才是他发挥运作的最佳时机。”
“不会不会!”叶阳安想了想,却是不能苟同的摆摆手,又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二皇子那人的性格虽然是有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心气儿也是有的,好在这一次只是叫李尚书试探,而非的正式求娶,消息并没散开,才得以保全颜面。明知道卢家无意结亲,他想是不会再碰这个钉子的。”
“卢家的二十万兵权就是最大的诱饵,父亲觉得他会就此舍弃?”叶阳敏反问,“或者说江山天下在前,这个诱惑还不及他区区的一个面子更具价值?”
“这——”叶阳安被她一再追问,定神重新思考了一遍,也开始有所疑虑,皱眉思忖着道,“除了结亲,还有别的方法,比如利诱拉拢,或许他会转而采用其它的途经来达成目的吧。”
“卢将军的为人,说的好听了,是耿直,说的造次了,就是一根筋。若是那么好拉拢,二殿下也就没必要出此下策,先去卢家碰一次壁了。”叶阳敏道,字字犀利,直中要害。
叶阳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并没有接话,只就一口一口默默地垂眸品茶,过了一会儿才道:“卢艺夫妇年过四十就只有一个女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一次卢夫人之所以会拒了李尚书的提议,据说是那卢小姐对二皇子无意,闹着不肯下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绝不是二皇子的性格。”
依照楚承泰的脾气,卢家既然不买他的面子,怕是已经将他激怒。
也就是说,若不能归于同一阵营,那么就只能欲除之而后快了,毕竟——
也不能叫他投靠到对手的阵营里去。
而且卢艺那么个性情,想要算计他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
“说来这却是个机会,如果二皇子会对卢将军出手而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出手相救的话,那么卢将军感恩之余倒是有可能折服于太子殿下膝下。”这样想着,叶阳安不觉眼睛一亮,抬头朝桌案后头的叶阳敏看去。
“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叶阳敏不置可否的略一抿唇,却未明显表态,过了一会才停笔抬头朝叶阳安看去道,“以卢将军的脾气,太子殿下要将他彻底的收归己用的确是不必操之过急,只需等到二殿下恼羞成怒出手的时候送一个人情即可。只不过在这之前,父亲就真的笃定二殿下不会再打和卢氏联姻的念头?”
“嗯?”叶阳安似乎没有想她会一直纠缠于这个问题不放,狐疑的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如女儿与您打个赌吧!”叶阳敏莞尔,放下笔从案后走过来,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