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直与他对视,没有躲避,但并不说话,颜丹鬓绿,双瞳剪水,那幅模样好像在?无声问他:
——你要?解契吗?
陆屿然难以忍耐地垂睫时,瞳色已经比往日更深一些,他指骨抵着桌面,拽着椅子?站起来?,分明喉间辛涩微麻,声音依旧透清,扑面皆是凝肃之意?:“解什么?”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起身?上楼,没有半分吃饭的兴致。
苏韵之被凶得摸了摸鼻子?,很是忿忿,但想想自己每次好好在?阴官家闭关时收到陆屿然的传信,那想炸天炸地的心情是一样的,于是撇撇嘴,哼了一声,懒得计较。
温禾安眨了下眼,盯着陆屿然的背影看了看,绒絮一般的眼睫缓缓扇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半晌,她放下筷箸,指腹触了触他靠过的椅背一角。
若有所思。
像在?迟疑地确认什么。
“解契”这个词,好像碰到了陆屿然的底线,方才他起身?的时候,眼里诸多繁乱的情绪糅杂,戾气不轻,漫成了海,温禾安脑海中还有印象,三年前他提结束时看自己的眼神就跟方才一样。
那个注定无解的难题。
他未经思索,身?体却又?好像已经给出?了发自本能,难以遏制的回答。
“阿枝。”
过了不知多久,温禾安缓缓扭头看向苏韵之,抿着唇轻声唤她,语调又?轻又?认真:“以后别说了。”
苏韵之叼着根嫩菜心无知无觉看她。
温禾安瞳仁圆而大?,此刻像才撷取到了捧水莹莹的新鲜朝露,与人对视时有种要?将人吸进去的感觉:“……他很不喜欢听这个。”
阳春三月,枯木逢春,春色阑珊。一行人在这座府宅中也住了一
段时日,灵气泛滥,于是无形中比别处更早泛浮出一种生机,雕花门后桂树抽出鲜嫩绿芽,桃树鼓出米粒大小的花苞,小海棠满目柔粉,在枝头挂着的宫灯照耀下点出近乎透明的光泽。
阴官素来低调,不欲与高门大户,钱权之流相争,一般情况下,旁人决计请不动阴官下溺海,可?事关天授旨,哪怕是要将天穹捅个窟窿出来?,都有的是人要试一试。
阴官家家主不爱管事,大多事宜都由她师兄代为处置,别?的事也便罢了,但这次阴官家再是坚决,也架不住各方?大人物?的书信如雪花般飘到案桌前。这次本家为天都张榜悬赏双煞果,大约是要还什么天大的人情,同时,也是无形中松开了严明管束阴官的那根线。
如此一来?,厉害的阴官带着大族大派进溺海,谁能?说得清是因为本家的悬赏,还是因为收了无法拒绝的高价呢。
那些一封接一封没完没了飘向阴官家的书信大概也就此消停了。
温禾安如是想着,一方?面有些好奇阴官家究竟欠了天都怎样的人情,她在天都这么多年,在阴官家碰过无数次壁,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回事。另一方?面,她的视线不由落在了“苏韵之”的身上。
没想到来?的会是她。
苏韵之也在看温禾安,她给自己夹了筷沁了汤汁的菜心,钟情于那种咬起来?清脆的口感,眼睛餍足地微眯,下巴尖尖地抬起,像那种将自己养得格外?精细挑剔的猫,道:“哦。你干嘛向着他。”
不等?温禾安回答,她自己想到了什么,柳叶般的眉拧起来?,小又稚气的脸上浮起一种我很不乐意解释但我还是要随便解释一下的神情:“他救了你是吧?我三天前才出关,到了萝州才知道消息,不然也不是不可?以给你递出橄榄枝。”
罗青山已经有点左右为难,不太敢动筷子了,他只得去看商淮,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阴官本家的人,都如此有脾性?吗。为什么这个执事看起来?如此……目中无人。
你说不知者无畏,可?她喊自家公子和二少主都连名带姓的,可?见不是不知道他们?。
商淮心想你看我也没辙,他也没进过本家的门,对阴官家所有的了解都是东拼西凑的道听途说,不过他看出了一点。
这小姑娘口无遮拦,说话明枪直仗的,看起来?很是嘴馋,这段时日他若是投其?所好,至少可?以将阴官家的事了解个七八成?,说不准搞好关系之后,还能?叫她大开方?便之门,下一次阴官大选,他还能?混进去看看。
阴官这块他确实是天赋不行,修不出什么名堂,但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被老头追着打,若论诚心,那真是天地可?鉴。
温禾安含笑颔首,道:“我知道。”
苏韵之吃得津津有味,她看起来?身量小巧单薄,骨骼极细,饭量却不小,吃东西的时候和温禾安一样专注,筷子转了又转,吃到好吃的会顿一顿,满足地敛敛眉回味。好半晌,以为她终于要撂筷子的时候,却见她被辣得鼻尖俏红,歪歪头,又伸向了下一盘菜。
温禾安放下筷子,看了看楼上,思索了会,起身道:“等?会是不是要商量下无归的事,我唤他下来?吧。”
苏韵之接过商淮递来?的水,“唔”了声,含糊不清地笃信:“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存心的。”
温禾安不知道她和陆屿然之间有什么渊源,当下只是笑了下,轻轻拉开椅子上楼去了。
她脚步声放得轻,到门前停住,而?后屈指在门上叩了两下,理了理思绪,温声说:“阴官家为天都悬赏双煞果,应当有阴官已经到了他们?的酒楼中,我们?也要尽快行动,商议对策了。你若是现在有空,要不要下来?听听凌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