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去求过药商,可也失败了,他们不是舍不起药,而是因为,据说这样有钱买药的人也不会掏钱了。”
“中间也有好心的道观舍过药,却很快就被官府抓了,因为…”再度露出讽刺的微笑,玉清道:“官府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提防妖民挟惑愚众,作乱。”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据说是因为我的体质比较特殊,那种病对我没有效果,可结果却更糟,就开始要人想杀我,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传说,这样就也不会得病了。”
怪异一笑,玉清道:“当然,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被路过的,正在逃亡的太平道众带走了,但我所出生的整个村子,以及我们周围的那些村子,总共好象也只有三五个人活了下来。”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会一辈子追随太平道。因为我曾经向官府求救过,但没有任何人帮我,太平道的人自己也在逃亡,却还救了我。”
“在我而言,‘太平’是什么?‘太平’就是每个人都能活够他应该活的日子,不管他是强者还是弱者,‘太平’…‘太平’就是我永远都可以安心的在路上走着,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吃掉。”
说着这里,玉清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云冲波,露出了几乎是扭曲的笑容。
“但是,你知道吗?在我逃到快逃不动时,我也从没有埋怨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吸引人的血肉,没有埋怨过自己为什么会不得病,我那时唯一的希望,是他们能够先把我杀掉再吃。”
“我,实在不想被人活着吃掉。”
已觉周身汗毛皆粟,云冲波低声道:“所以,你根本不相信什么‘不死者’,对吗?”
自刚才开始谈话以来第一次在眼中出现火光,玉清道:“对!”
“这也是我和上清的最大分歧!”
“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们,你们这些象作梦一样,一夜间得到力量的人,你们这些没缘没故。就忽然可以成为我们的领袖,可以让我们为你们而牺牲而赴死的人!你们知道什么是太平吗?你们胸中有为之而赌上一切的决心吗?”
“神…据说你们都是自创世时便存在着的半神之身,可我玉清偏偏不信神…至少,从来都不相信善意的神。”
“若果你们是神,那你们这三千年来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能把苦难结束?为什么?”
“神…神从来不懂得人的想法,神从来不懂得人的苦难,所以神不能救世人,只有人才能救世人。”
耳中听来,每一句都似是对自己的斥骂,每一句都似是在蔑视于已,云冲波周身皆汗如浆,唯觉无言以对,胸中却似有十万波浪,起灭不休。
右手几乎是在无意思的动着,摸到腰间的蹈海并紧紧握住,却猛一下子弹开,象抓在了烙铁上一样,那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把自己带倒在地,连一旁的盆架也被撞翻,半盆清水尽洒落头上,一发显着难堪。
却未擦拭。
什么动作也没,云冲波就这样愣愣的坐在地上,任水缓缓的从脸上流到身上,一言不发。
之后,有清亮异常,又似怀有莫大决心的笑声,自屋中扬起,使每人都听到清楚。
一个时辰后,宜禾城北。
“但是,公子…”
面对萧闻霜的欲言又止,云冲波坦然的笑着,那笑容,比诸早上经已大不相同,似已经过冰水又或烈火的焚洗,去除了上面的积尘乃至结垢,透出了隐约的锐气。
“什么都别说了,闻霜,你们这一次去不是要做大事吗?别想太多了,专心考虑下面的事吧。”
“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
明显的并没有被说服,但最后,萧闻霜无声的退后,表示了她的服从。
“嗯。”
收起笑容,云冲波恭恭敬敬的向站在萧闻霜身边的人弯下腰去,道:“多谢真人提点。”早被人一把扶住。
和早上相比,现在的玉清多了很多尊重之色,将云冲波扶起,他道:“早上是玉清失礼了。”
“不是啊。”
摇着头,云冲波道:“是真人您点醒了我才对,不然的话,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到底该做什么。”
“可能,我永远都会只是闻霜的一个负担,永远都没法成为我真正想成为的人。”
“所以,我应该谢您,请真人不要再客气了。”说着,云冲波已再度拜下,而似乎是他的说话起了作用,这一次,玉清也的确没有再阻止他。俟他礼毕起身,方才道:“但,把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真得不要紧吗?”
拿在玉清左手当中,赫然正是蹈海,看着这将自己的命运几乎完全改变的东西,看着这曾经令自己无比重视的东西,云冲波却只是爽朗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