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出城,肖兵始终低着个头,一声不响,直到出城数里,方向苏元道:"苏兄,你入宫已久,以你看来,这鞑子皇帝是怎样一个人?"
苏元犹豫了一会,方坦然道:"实不相瞒。要说他是何等人物,我不敢妄言,但若当真有人行刺,我必会全力护他。"
肖兵似是早知他必会这等说,全不意外,只道:"愿闻其详。"
苏元将那日所闻,一五一十说了,又道:"我向来看不起什么大官贵人,便是觉得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一种人,我却从未想到,一个皇帝,竟会知道老百姓的事。"
"当那天听他说到'永不兴兵'四字时,便是要我的命,我那时也会给他。"
肖兵默然片刻,道:"苏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洛阳,并非偶然过之,实是身有要事。""我本是为着刺杀鞑子皇帝来的。"
"我听说你当上了侍卫,便想来看一看,能不能自你身上找到什么机会,刺杀了他。"
苏元叹道:"那你为何现在又不想干了?"
肖兵垂首叹道:"其实,我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何要杀他?"
"就只为着他是金人,我是宋人吗?"
"好无谓啊…"
"周先生提点了我很多事,你也是。"
"他虽是金人,却不是一个坏皇帝,在民间口碑甚好,我为一已私欲杀了他,不是丈夫所为。"
"我想回去了。"
苏元奇道:"回去?"
肖兵抬起头来,笑道:"我要回南边去,料理一些事情。"
"周先生提醒了我很多事。"
"我以前有些糊涂,把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看的太重了。"
"有些事,我虽然想做,却不敢做,不能做,可是,现在,无所谓了。"
"我姓肖,我叫肖兵,别的,都是假的,无所谓。"
"我这趟,大概要去几个月,九十月间,如果没事了,我再来寻你吧。"
苏元知此时再留不住他,拱手道:"兄弟一路顺风。"
肖兵举手为礼,纵马而去,走了几步,忽又折回马头道:"我那日投宿的午夜居,老板是我故旧,如有事情,烦苏兄你照顾些。"
不等苏元回答,已自勒马去了。
苏元立马风中,直到肖兵的身影小到看不见的时候,方转回马头,恋恋归城。
此后数月无话,一转眼间,叶黄草枯,金风渐厉,已是九月了。
在汉人历中,九月初九乃是极紧要的一个日子,即所谓"重阳"之日,是亲人聚,长者欢的日子,唐人名句"遍插茱庾少一人",说得便是重阳之事。
这本是汉人节日,金人并不怎样放在心中,汉人侍卫却都甚是看重,纷纷求假,到的后来,只剩下了苏元一人。
苏元本是孤儿,在洛阳城中举目无亲,原也是无处可去。
到的午后,苏元和三名金人侍卫奉了令,在御花园中设下一张棋桌后,在四周守护,不一时,便听的几人说笑声中,向这边走来。
当先一人自是完颜雍,在他身侧一人身着紫袍,白发白须,却是个汉人,苏元倒也识得,知道他叫张万公,于汉臣中号称围棋第一,常常来陪完颜雍对弈。
两人走了几手,那张万公忽然笑道:"前几日微臣家人自临安来,听说了一件事情,倒也有趣。"
完颜雍笑道:"哦?说来听听。"
张万公笑道:"赵伐这人,皇上可曾听闻?"
完颜雍在角上着了一子,头也不抬,道:"可是那个浪荡子么?听闻他是宋人宗室中第一色中饿鬼,最是不堪,他怎么啦?"
张万公应了一子,笑道:"他一日早上醒来,竟是一丝不挂,教人赤条条的捆在大街中央,当时一城哗然,都说是他做孽太多,遭了鬼神报应。"
完颜雍笑道:"是么,"却不在意,长考了一会,在边上吊了一子,忽道:"在你们汉人历中,今天叫做重阳,是么?"
他那一子打入的甚是刁钻,张万公正凝神计算间,忽听完颜雍问起,忙道:"正是。"
完颜雍又道:"今日本该合家团聚,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