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他又做梦了,又梦见了那座穷工极丽极尽奢华的宫殿。梦里,他就立在那摆满了奇花异草的宫殿里,强自镇定的面对她投来的目光。
她就这般静静的看他,看了他很久,眸光中似交错了诸多情绪,又似一望际的空洞虚。
他被她看的手足无措,背冒冷汗,随即巨大的恐慌袭上头。
她,看出来了?
他觉得应该是的。
可为她没有怒视,也没有怒斥,反而看向他的目光如此平静?
他虚,措,恐慌。她看他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六神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对他说道:“把你父皇请来。”
她说总是温温和和的,起怜的时候温和中会带着温柔,冷漠的时候温和中会夹杂疏远。
但此时此刻,从她那平静温和的声音里,他听不出她的半分情绪。
他僵着手脚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偷着头看了一眼,可殿里的她已经背过了身去,没有再看向他……
“大伴,我母亲,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寝床前候的田喜冷不丁听得这一问片刻没反应过来,待猛地意识到小殿下问的是何人时,当即狠狠打了个哆嗦,魂都差点吓散了。
他惊慌失措的急急环顾四周,而后一个劲挥手,令殿里候的那些宫人们都退下。
抬袖擦擦额上冷汗,田喜强扯抹笑,哄道:“小殿下的母亲自然是好的。不过日后小殿下在人前可千万莫再这般发问,圣上会不喜的。”
晋尧不觉得有不能问的。反正问不问的,他父皇也都迟早那样了。想到未来那些种种,他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浮现中难以挣脱的惆怅。
眼见他的小殿下沉默下来,田喜里难受了,想着这么小的孩子正是依赖娘的时候,见旁人都有娘就他没有,这里如能是滋味?就连问上一嘴,还被他这奴才给劝不让问,想想小殿下也实可怜。
“小殿下的娘亲是个脾性极好的人,温柔良善,对小殿下更是诸般疼爱。”
田喜到底没忍住多说了些,又想反正此刻殿里没旁人,说也妨,遂又道:“娘娘是最喜爱小殿下不过的,真将您当眼珠子疼,当时还给您亲手缝了条绣金色鲤鱼的小帕子呢,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
田喜边说边比划给他看。
晋尧就突然有印象了,好似建元九年那会,有一日田大伴突然拿给了条绣锦鲤的帕子给他,可当时他正在气头上,也不等田大伴说什么,抓了那帕子就直接扔进了火盆里。
“大伴,我想看看那帕子。”
田喜为难了一瞬。林良娣的物件他一概都没敢动,全部让他锁在了箱子里妥善安放着。尤其是那帕子。
虽说帕子是绣给小殿下的,可田喜知道,林良娣的物件那都是属于圣上的。
“成,小殿下在这稍等一会,奴才这就去给您拿来。”
面对小殿下的要求,田喜到底难以拒绝,起身就拄拐往殿内放置箱柜的地方去。
不多时,就捧了条绣锦鲤的帕子过来。
晋尧拿过帕子看上面金线红线交织起来的锦鲤,针脚细密,层次分明,锦鲤憨态可掬,可见绣的人是极用心的。
“真是……她绣的吗?”
听到小殿下似怀疑的口吻,田喜赶忙保证:“那可不,奴才那时就是伺候娘娘跟小殿下的,是不是娘娘亲手绣的,奴才岂会不知?当时正值小殿下的……”田喜猛地打住,饶是知没旁人在殿中,他也不敢将满月宴三个字说出口来。这是宫中禁忌,谁人也提不得。
“那会娘娘就将帕子交给奴才,告诉奴才这是绣给小殿下的,说祝小殿下能一生幸运,顺遂。”
晋尧的目光陡然怔住,托手里的帕子,蓦然觉得发沉,发重。
大概是有些憋在心头太久,又大概是那林良娣的临终遗言让他迟迟没法吐露出口,让他始终觉得头压事迟迟未完成而压抑的难受,田喜这一刻完全忘了行走宫中第一要素,谨言慎行,忍不住就将林良娣当日的说了一半出来,“母子连,娘娘如能不念着您呢?便是当日那般情形,娘娘还不过拉奴才殷殷嘱托,望奴才告知圣上,千万要善待您。她说,既然将您带到了这个世上,那她真盼着小殿下能一生安好。”
语一出,一种复杂又陌生的情绪在晋尧的底悄然发酵。他呼吸渐急,情绪难安,抬了头正要再问田喜些什么,下一刻却脖颈陡然发硬,两眼僵直又惊惧的望向田喜的背后。
田喜几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头不曾,直接噗通跪地俯首,牙齿直打叩。
离寝床稍远处的那八扇嵌琉璃的屏风后,影影绰绰立个高大身影,不知在那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