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葬魂宫迷药灌成疯癫的人牲。
怒意在胸中一闪而过,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早已没有了喜怒的权利,再多的义愤悲恸也是转瞬即逝、旋即无踪。
手指搭上玉箫,未等端清动手,却听到了色空开口:“是端清道长吧。”
端清翻身上了岩洞,在色空身边盘膝坐下,道:“他们心已死,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何不许之解脱?”
色空摇了摇头:“身未死,灵不灭,心为何不能活?”
端清垂目看去,只见色空依然在拨动琴弦,指腹的茧都已被切开,露出细密的血痕来,不知道他到底已弹奏了多久。
然而随着《问水》琴曲的继续,发疯的人牲又慢慢平静下来,木然站坐,身体时不时抽搐几下,眼里闪过挣扎。
“他们所中的药物,量并不大,只是药效来得迅猛,并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色空轻声开口,语气难掩疲态,“我将内力附于琴曲,以《问水》安抚其心神,能降低药物对他们的影响。”
端清目光一扫,仔细观察过这些人的情况,果然比当年迷踪岭所见有所不同,尚存一线清明。
中了疯药的人会攻击别人,也会自相残杀,由于气血暴动,点穴已经不能阻止他们,一般情况下只有杀才能令之停止。
这次因为减少了药量,倒是还有救。
他看向色空,老僧双目已盲,眼皮塌了下去,看着有些可怖,又因为这几日连催内力,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佛家慈悲,所以他们是故意减少了药量,给这些人一线生机,才能让你甘心被困在这里,还虚耗你的内力,就算破关也难。”端清垂下眼睑,“铜浇铁柱不若画地为牢,算计你的人倒是了解你。”
色空道:“见死不救,遇厄不渡,非吾辈也。”
“你有渡厄之心,但无相寺已成劫厄之地。你救得了这四十余人,便要舍寺内千百人?”端清的疑问说得毫无起伏,仿佛只是一个平淡的直述,却偏偏最震人心魄。
“舍小为大,取多弃少,这的确是自古以来的大局观,然而……”色空低声道,“泰山压顶,事到临头,谁有真甘愿成为被舍弃的那一方?”
停顿片刻,色空继续道:“无相寺自开国以来日渐坐大,到如今僧人已多不诚之心,沉湎于世俗,不甘于佛偈,被红尘名利遮掩了眼,却不晓得酒色财气俱是毒。此番大劫,未必不是一番历练,经烈火方能涅槃。”
端清道:“倘若未能涅槃,而是化为劫灰,又如何?”
色空摇摇头念了句佛号,道:“成败枯荣自有定数,以平常心对待,顺应天意。”
端清默然。
他不说话,色空却叹气:“忘情绝念,我本以为你已看透。”
端清摇头:“我只是看够了。”
他静默下来,所幸这个岩洞不小,勉强够他栖身,端清闭上眼,在《问水》轻柔的旋律里静心调息,直到石门再度打开,玄素闯了进来。
人牲从迷茫中惊醒,疯狂地攻击闯入者,端清睁开眼,看着玄素的每一个举止和神情变换。
短短数日不见,玄素比起在山上时成长了许多,动作里多了灵活,眼神坚毅起来,临阵的反应虽然还有些无措,却能在坚持本心的前提下多出机变。
端清难得有些欣慰,但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玉箫举至唇边,聚起内力吹出一道惊雷之音,在间不容发之际插入琴曲中,强摧神智,震撼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