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立在山门石阶之上,一动不动,就连他眉心微微皱成的川字都好半晌没有半点改变,如果不是chun风轻轻拂动着他的袍袂,也拂动着他颌下的胡须,他简直就像一具雕塑杵在那儿。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某反复思量,还是觉得,天后传位于李氏子孙的可能最小!虽然那是天后的亲生子,可是如果传位于他们,他们必定会恢复李唐国号,那么天后称帝还有什么意义?她继续做天后就好了嘛!”
丘神绩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才选了太平,说起来,太平肯争的话,我觉得,她成皇太子的可能是最大的。”
周兴道:“嗯!如果说天后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真正疼爱关心的话,那就只有太平了。虽然她也姓李,可是如果她想继承天下,只有新朝才有可能。一旦恢复李唐国号,她这个女皇帝就不可能存在了,势必得还位于李唐宗室,所以,太平实是最佳人选。”
丘神绩眼神一动,忽然感兴趣地道:“天后对自己的儿子想杀就杀,唯独偏爱太平,坊间传言,是因当年天后争皇后之位,掐死襁褓中的亲生女儿,嫁祸给王皇后。天后终究是个女人,那是她亲手所杀的女儿,天后独宠太平,就是因把对那位小公主的歉疚,弥补到了太平身上?”
周兴淡淡一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位才几个月大就夭折了的小公主,不需隆重礼遇,可是天后掌权之后,却给这位死去多年的小公主大加封号。隆重迁葬。其规格超过了大唐所有公主,或许这传言真是事实也说不定。不过,其中真假。实无探究的必要,重要的是,天后偏爱太平乃是事实。否则坊间也不致有这许多传闻,可惜,人各有志……
丘神绩道:“太平无意于皇位,那么这皇嗣,应该以武氏家族的子侄最有可能了吧?”
周兴缓缓摇头道:“我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原因就在于此。天后与武氏家族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准确地说,是极其恶劣。天后掌权之后,第一个下手整治的就是武家。你想想看。天后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武元爽、武元庆,还有三位堂兄,武怀亮、武惟良、武怀运。都是什么下场?”
丘神绩想了想。道:“武元爽、武元庆死于流放之地,据说是因忧惧过甚。郁郁而终。天后的三位堂兄,武怀亮是早就死了,武惟良和武怀运被天后处死,其子嗣统统改蝮姓,流放边荒!”
周兴“嘿”了一声道:“不错!连姓都给他们改了,改成蝮姓,蝮蛇的蝮!就算天后那位早死的堂兄武怀亮,死了也不饶他,天后把他的妻子善氏押解进京,每天亲自用荆棘刺施以鞭刑,把善氏的背抽得稀烂,露出根根骨头,哀嚎死去。这何止是与家门不和,这要怎样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丘神绩眸光闪动,道:“天后宣布的罪名是,他们对天后生母杨氏不敬。呵呵,这个理,我是不大信的。杨氏嫁与天后之父时已经四十岁,当时天后之父受封应国公,是我大唐开国十六元勋之一,高祖朝的八大宰相之一,掌管着禁军,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杨氏年过四旬,还能嫁予应国公续弦正妻,只因她是弘农杨氏,高门巨阀。试问这等出身,又是堂堂的应国公正妻,她的两个继子敢对她怎样不敬?更不要武怀亮三人乃是武氏旁支,更加不可能对国公夫人无礼了。”
周兴道:“不错,因这个‘无礼’,就让天后耿耿于怀,十四岁入宫,四十年后大权在握,便迫不及待地处死几位兄长,流放整个武氏家族?这个仇,恐怕不只这么简单,也未必就应在杨氏身上。”
丘神绩道:“天后是十四岁入宫,听说入宫之前,尚是一介稚龄少女,艳美之名就流传于地方了?”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都不愿说不出口来,二人目光一碰,倏地各自闪开,周兴岔开话题道:“天后重用武氏族人,是从萌生称帝之念以后,这才把他们从蝮姓改回武姓,调回京城,安插要职。所以我才拿不准,天后称帝之后,还需不需要他们。”
丘神绩想了想道:“依我看,天后没有别的选择。若选李氏子孙,天后何必煞费苦心地谋求称帝。天后一旦称帝,所要考虑的,就是她的江山如何传承,既然天后能了称帝而放弃仇恨、启用武氏族人,那么……了她的江山传承下去,也就只能从武氏子孙中选择一位皇嗣!”
周兴负着手在阶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阵,抬头问道:“那么,依你看,如果天后只能从武氏子侄中选择一个皇嗣,谁最有可能?”
丘神绩断然道:“武承嗣!”
周兴道:“理呢?”
丘神绩道:“武氏子侄中,最有出息的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从宗法来说,武承嗣承袭的是祖爵周国公,继承的是武后亲生父亲的衣钵,所以,他是大宗,武三思是小宗。再从血缘上来说,武承嗣是武元爽一脉,武三思是武元庆一脉,元爽是兄,是长房,元庆是弟,是二房,按照这个顺序,武承嗣也该是最有希望成皇嗣的人,周兄以如何?”
周兴又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方才止步,回首对丘神绩道:“天后将驻跸于香山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则分别住在其它寺院和临时征用的官宦人家的jing舍、别苑里。武承嗣的住处在奉选寺!”
丘神绩微笑道:“好!等他到了,我便去拜访,希望这一次,不会再碰一鼻子灰回来!”
周兴呵呵一笑,笃定地道:“不会的!武承嗣不是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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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的仪仗赶到龙门,先行赶到龙门准备的文武大臣一起迎到山前,接了天后上山,这才各自散开,分头安置。丘神绩把布防巡逻一应事宜重新安排、检查了一番,回到香山寺向武后汇报了一下,一见天后露出倦意,忙起身告辞。
丘神绩离开香山寺,便直奔奉先寺。武承嗣府上的人见是金吾卫大将军来访,倒也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一间安静清洁的禅房,奉上一杯羊nai制成的ru酪。
丘神绩坐定身子,喝了口ru酪,问道:“丘某冒昧来访,事先不曾有约,不知武相可在?”
武承嗣此时是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是宰相之一,是以丘神绩如此相称。武府家人答道:“不巧的很,天后巡幸龙门,武氏族人伴随者众多,因平素众族人也都难得一见,我家阿郎与夏官尚书三思大人一同会唔武氏族亲去了。”
丘神绩“哦”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转念又问:“不知武相离开多久了?”
武府家人道:“约摸有一个半时辰。”
丘神绩略一思索,道:“既如此,想必武相也该回来了,那某就小坐片刻,等一等相爷。”
武府家人道:“是,大将军请坐,我家阿郎回来,小的会立即禀报。”
此时,奉先寺后山的山谷中,松柏耸立,凉风习习。林间铺摆着数十张竹席,席上放着几案,几案上面摆着酪浆、米酒、水果、点心等各se吃食。在京的武氏族人俱都聚集于此,一个个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武承嗣道:“诸位,方才我跟三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武氏一族,富贵荣华全系于天后一身。如今,天后取李唐而代之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我们武氏族人必须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帮助天后早ri登基。”
武三思大声道:“天后一旦登基称帝,我武氏就是皇族!尊贵无比,万世无忧!所以,但凡我武氏族人,必须全力以赴,谁若三心二意,就是我全族之共敌,当群起而歼之!天后迟迟不肯登基,全因朝野尚有忠于李唐宗室者,或有兵、或有权,令天后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李唐宗室杀光,把忠于李唐的大臣杀光,替天后扫除一切障碍!”
武承嗣颔首道:“三思所言甚是!如今,泽王李上金、郇王李素节、南安王李颖等李唐宗室子弟还在,我们得尽快把这些人除掉,再把朝廷中不肯附从于我武氏的大臣也逐一干掉!”
武三思见他托大,总是在族人和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武氏宗长的派头来,心中大不悦,冷哼一声,接口道:“你不要忘了!还有李贤的两个儿子!他们也绝对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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