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一改往日平和温顺的表情,面容冰冷,眼角斜望着赵嵩。
男人身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在他的铁蹄之下,整座皇城都在瑟瑟发抖,他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那座腐朽的盛金宫大厦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声。他缓缓牵起嘴角,声音冰冷如刀锋,“忘恩负义?燕北和大夏,有何恩义所在?”
赵嵩冷哼一声,厉然说道:“父皇养育你十年,视你如己出,不但册封你为燕北之王,还将淳儿许配给你,这是多大的恩典?你却忘恩负义,背叛国家,屠杀帝都百姓,燕洵,你昭昭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冷风吹来,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突然冷笑一声,“养育十年,视我如己出?尚慎高原白骨仍在,九幽台上鲜血未凝,赵嵩,这就是你们赵氏皇族的滔天恩典吗?”
赵嵩一愣,随即眉梢一挑,凛然道:“燕北王叛上作乱,帝国军队出兵讨伐,乃正义之师……”
“够了!”燕洵突然厉喝一声,面露不耐之色,冷然说道,“你不必再多言,史书永远是胜利者的一家之话,千年功过,自由后人评说,你我无须在此争辩。赵嵩,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面上,我今天放你离去,回去告诉你老子,我燕洵反了。”
就在这时,城南的一家爆竹店被人点燃,只听轰隆一声,漫天烟花炸上高空,被大火映得通红的天空霎时间五光十色。燕洵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好像是天幕上的晨星,神采奕奕,却又坚定如铁。
八年谋划,一朝而动,巍巍大夏,可承担得起这滔天之怒?
“你!”
“赵嵩!”清凛的女声陡然传来,楚乔策马上前,沉声说道,“回去吧。”
“阿楚?”赵嵩受伤地皱起了眉头,“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楚乔看着赵嵩的脸,身旁是铁血的军人,身后是沦入火海的真煌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浮生大梦,时间在身边飞速掠过。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梅林雪园之内,穿着翠绿色锦袍的小公子趾高气扬地冲着她大喊:“就是你!我叫你呢!”
一晃眼,多少年血雨腥风。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望着马背上的青年,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八年相护之情,我永不敢忘。”
赵嵩长吁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急忙说道:“那就好,阿楚你跟我回去,不要跟着他,我会替你向父皇……”
“但是,我要和整个大夏帝国为敌。”斩钉截铁的话语陡然从少女口中传出,赵嵩登时愣在当场。只见楚乔驱马上前,站在燕洵身侧,“你应该明白我的立场,我始终没有改变。”
“好,”赵嵩凄然一笑,双眼血红,声音沙哑,“就算我以前瞎了眼。”
唰的一声厉响,赵嵩挥刀斩下,在长街的青砖石板上划下一道白痕。男人面容凌厉,厉声说道:“从今往后,我赵嵩和你们二人一刀两断,他日战场相遇,不是朋友,只是仇敌!淳儿,跟我走!”
赵淳儿双眼发直,一直好似一个娃娃一般毫无反应,听到赵嵩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水蒙蒙的,伸出素白的小手,想要来拉燕洵的靴子。马背上的男人轻轻皱眉,勒马后退,赵淳儿抓了个空,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在半空中,那上面甚至还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那道血,是那个被她杀死的传信兵的,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哕的一声,赵淳儿忽然跪在地上,张开嘴开始疯狂地呕吐,胃里的酸水被吐出来,黏在华丽的喜袍上,染污了那双象征着百年好合双宿双栖的鸳鸯。
“为什么会这样呢?”少女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像是一只冬天里没毛的小狗,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没有发抖,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寒的伤心,好像周围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一个人独自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洵哥哥,为什么当年父皇斩燕氏满门的时候,淳儿不在你身边呢?
”这些年,我总是在后悔,若是当初淳儿在,就算救不了燕王爷,也可以保护洵哥哥,保护你不被别人欺负。可是淳儿那时候太小,母后将我关在大殿里,无论我怎么哭闹,都不肯放我出去。小桃给我搭柜子,我们两个从上面爬上去,掀开瓦片,想从房顶逃出去,却不小心摔了下去,惊动了母后。“
赵淳儿突然开始抽泣,声音颤抖着,眼泪落得越发汹涌,”然后……然后小桃就被母后宫里的人打死了。我……我亲眼看着的,腰都被打断了,血一直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流出来……流了好远,沾湿了我的靴子,那么烫,火烧一样。
“洵哥哥,我真没用,我再也不敢逃了,就连最初那两年,都不敢去你的院子看望你。我害怕,我胆小,我总是做噩梦,小桃的血一直流,就要淹没我了,过了我的脖子,嘴巴、眼睛都是红色的。”
赵淳儿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畏缩地缩起了脑袋,好像真的有血就要淹没她一样。她咬着下唇,抬起头来,眼泪扑簌簌地掉,“可是洵哥哥,不要造反好吗?父皇会杀掉你的,淳儿什么都不要了,不强迫你,不逼你娶我了,只想要你好好地活着,哪怕在淳儿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