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也是一阵大笑,摆着手让周南不要唱下去了,“这一首不是小娘子唱得来的。‘谁人敢去定风波’,当是以铜琵琶,铁绰板,以关西丈二大汉唱来。如周小娘子这般,年才十七八,手持红牙板,也就只能唱得‘杨柳岸,晓风残月’。”
如果说刘仲武的嘲笑像是一记正拳,那么韩冈的评价便是如利刃透骨而入,丝毫不留口德。周南眼眶都红了,紧抿着嘴,硬是不肯哭出来,已经有些规模的胸口急速起伏着。
见周南气苦欲哭,韩冈发现方才自己做得实在有些没风度,才十七岁的小姑娘,欺负她也得不到什么成就感。“韩冈失言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周小娘子恕罪。”
“谁稀罕你道歉。”周南最后一跺脚,转身就冲了出去,犹如一朵彩云冉冉而出。
厅中一片寂静,客人和妓女,都坐在一桌上,互相看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章俞这时哈哈大笑,笑声打碎了厅中的尴尬:“自来都是求着花魁来,今日把花魁给气走,玉昆你可是独一份。”
路明也跟着笑道:“不过韩官人也说得没错,关西得胜歌有十几二十首,却没有一首是能唱得出来的。”
韩冈心中的歉疚转瞬即逝,他说的可没有一句假话。想到得胜歌,韩冈现在便又回想起镌刻在心底的那一幕:“我上一次听到得胜歌。还是两个月前,秦凤张都监以两千破万人,大败西贼,凯旋而还的时候。灯火如星河,歌声冲霄汉。关西男儿的豪迈自歌中而出,不是女子可比。”
“官人说得好!”刘仲武抚掌大笑,韩冈正说到他心底里去了。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章俞又叫了一个上等妓女来陪着韩冈,不过还是远远不及被气走的周南。喝酒,行令,划拳,不一会儿,酒席上的热闹又高了许多。
一顿酒喝了不短的时间,最后因为韩冈晚间尚有要事,方才作罢。
互相道别后,两拨人各自回住处。返家的返家,回驿馆的回驿馆。只是刘仲武喝得太多,韩冈让李小六雇了辆车,直接运回去,而他则是和路明租了两匹马,往回走。走在回驿馆的路上,路明问道:“韩官人,为何不在诗后题名?那可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韩冈没喝多少酒,而且他方才喝的和旨又是以清淡著称。头脑清楚的很,“我也有话要问路兄,为何你方才不提出来?”
韩冈这么一反问,路明脸上的疑惑之色不见了,却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小桥流水’,这一句说的是秋天深秋。冬天黄河都结冰,何况小桥下的溪流?”
‘所以这首小令说的不是我,韩官人你也不可能是这首小令的作者,二十岁春风得意,怎可能有四五十岁的悲叹?’这几句,路明咽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路明才学并不出众,甚至还不如韩冈。但即便是以他的这点学问,却在冷静下来之后,一眼便看出诗中的破绽,查明韩冈的谎言。
“路兄果然心明眼亮,”韩冈笑赞道,他承认道,“作者的确不是我,人可欺,天难欺,所以我也不能夺为己有。不过既然世间皆穿此诗是一关西老贡生所为,路兄何不干脆认下来?”
韩冈说完,便紧盯着路明的反应,看着这位三十年不中的老贡生脸上的神色如走马灯的变幻。到最后,路明放弃了的叹着气:“官人不是说了吗,人可欺,天难欺。这事路明也做不来。何况在下就这点学问,说是我做的,谁又会信?”
韩冈点了点头,收敛了心中的杀意。他虽然不打算窃取文名,但这首《天净沙》他也不想让人偷去。若路明受了自己这么多人情后,还敢夺己之物,他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不过路明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不为一时之利所诱,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帮上他一把。他说道:“前日在西太一宫的一番话,是韩冈信口而出,非有恶意,还望路兄勿怪。”
“虽然官人你是信口之言,但那当头棒喝对小人的意义,却没有任何区别……断肠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路明喃喃的反复念叨,仍是深有感触,他问着韩冈:“不知这首小令,官人究竟是从何处看来?”
韩冈咧起嘴笑了:“路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