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一人朗声笑道:“这位道友满口昏话,难不成想鼓动大伙在青龙岛上造反吗?”
众人回头望去,见周涵正领着他那一群黑鸦一样的蒙面人走了过来,这些蒙面人在天上御剑的时候不显,落在地上走路的时候才让人看出一点端倪来——这些人队伍极其整肃,每个人的体貌竟都差不多。
严争鸣冷眼旁观,忽然想起当初在讲经堂上,那周涵正鼓动程潜“拜入他门下”——严争鸣一时间忍不住揣测,这姓周的是哪门哪派,什么来历?
周涵正一抬手,身后所有的蒙面人令行禁止地一同停下,竟没有人多迈一步。
他将折扇打开,在胸前晃了几下,说道:“周某承岛主恩德,在岛上挂名护法多年,少不得要为自家岛主的清白说句话了——要说鉴别鬼道魔修,可不一定要亲眼看见他的本命噬魂灯,行鬼道者魂魄污浊,只需借得魂镜,一照便知。我家岛主光风霁月,怎可能与那些邪魔外道有瓜葛?”
白嵇疑惑地看了周涵正这搅屎棍一眼,一时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来头,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散修出现,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岛上的另一股势力,当下谨慎地说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一面魂镜,悬在那皇宫大内的大殿上,难不成要我们这些人一起闯进皇宫?”
周涵正笑道:“白宫主不问世事久矣——先帝爷时,那魂镜就已经赏给了天衍处,说来也巧,只因上次仙市时海上惊现鬼道大魔,为防万一,我这镜子随身带着呢。”
这一句话不啻于水落滚油,连唐晚秋都怔住了:“什么你是天衍处的人?”
岛主没应声,想必是方才在秘密码头,周涵正撕破脸反水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猜到了一二,只是养气功夫足,没让小辈们看出来。
天衍处隶属于当朝钦天监,是凡间朝廷的人,名义上管“仙人”的事物,实际上好像谁也管不了——虽然可想而知,天衍处里肯定会请修士任职,但在大部分人心里,还是觉得这是两个世界的事。
很多人可能直到陨落飞升,都没见过一个活的天衍处的官员。
周涵正不以为意地应道:“哦,闲差一个,无门无派无出身之人,比不得诸位家底身后,挂个虚名混口饭吃。”
躲在西行宫后面的散修狼狈至极地冲着周涵正拱手道:“左护法为人清正,若也不分清浊好歹,晚辈也是命该如此。”
他尽力挺直了腰杆,言语间竟有了几分悲壮之意,周涵正看了他一眼,没言语,抬起一只手,一个蒙面人立刻会意上前,捧上了一个小包裹,里面竟是一面样式古朴的铜镜,边角处都已经磨损,镜面也有些污浊。
周涵正掐了个手诀,轻声道:“起。”
那铜镜应声腾空而起,缓缓转了一圈,正落到他本人头上,只见镜子里仿佛反射了一束月光,落在他头顶上,打出了周涵正长长的影子。
与普通的影子没什么不同。
周涵正低头看了一眼,笑道:“看来周某三魂俱全,七魄安好,是没什么问题了。”
严争鸣心里一阵狂跳,他虽然不知道周涵正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也知道此人眼下是明着帮青龙岛,暗地里捅刀。
魔道三千,鬼道狠毒至极,是下三滥中的下三滥,青龙岛主会投身其中?
要是放在以前,严争鸣打死也不信,可是自从那散修出来指认之后,他就发现岛主一句话都没说过,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了起来。
他遭遇蒋鹏的时候,年纪实在是太小,以至于印象深刻得不行,到现在对鬼道中人也是发自内心的恶心,岛主收留庇护了自己一门这么久,他要真是……
严争鸣侧头看了看岛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再扫了一眼程潜,见那小鬼对周遭一切仿佛充耳不闻,定力十足,心里只好无可奈何地拜服了一番。
岛主半晌不言语,四下已经是议论纷纷,严争鸣抬头看了一眼那仿佛洞穿古今的魂镜,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温雅真人说扶摇派每代必出妖孽,如果到了这一代也会有人不小心误入歧途呢?
这想法一闪而过,却在严争鸣心里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弄得他如鲠在喉似的,他的目光扫过李筠、韩渊和水坑,李筠聪明又谨慎,谨慎得有点胆小,不像是会出圈的,韩渊对修行一事远不如打听“张家长李家短”上心,水坑……唉,尽管还小,已经现出了没心没肺的端倪。
最后,他的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程潜身上。
程潜脸上还有血迹,却因为入定而显得无比宁静。
严争鸣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这个可能,心里就是狠狠地一揪,他怔怔地看了程潜很久,然后这位有史以来最没有立场的掌门心里默默地盘算道:“想这些有什么用?就算小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无论如何不会对他下手的,大不了把他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