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如亭,珊娘不由就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来,以及她泡澡时的那些胡思乱想。
如果她仍是当年那个会对海棠花下的美貌少年念念不忘的珊娘,如果她这会儿是真正的十四岁,不定她真会对林如亭动了心,可说到底,她不过是老黄瓜刷了一层绿漆而已,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也仍是理智占着上风。而经过她一番理智的分析,她却是怎么也无法从林如亭的身上得出他对她有意思的结论来——便是前世怀着一颗少-女心的她,在婚前也从不曾像十四那样明着对袁长卿示好,如今换了一辈子,她更不可能因为那一点点小小的萌动就对林如亭示好了。甚至可以说,因为前世吃的亏,她如今看林如亭,竟是比之前更带了三分的审视。
因此,当她看到林如亭一派从容地向她行礼问好,又问着她前面的进展情况时,她也从容地回了礼。只是,在回答着他的问话时,她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他。
林如亭站在那里陪着林老夫人和五老爷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了。
珊娘想了想,略晚他一刻,也跟着出来了。
等她到得前院时,便看到林如亭站在院子里正和女学的几个学生说着话。然后,她忽然就发现,林如亭正如她梦中梦到的那样,一直都跟那些女生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管是谁出于有意还是无意靠近了他,他那里立马会彬彬有礼地后退一步,坚决地维持着那个礼貌的距离。
于是,珊娘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昨天她真的是想多了。林如亭的不自在,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想法,而是他习惯了维持他那君子的风度,偏她那么一时收势不住竟直接跟他撞了个满怀……她没有不好意思,却不代表他不会不好意思……所以,其实人家就只是不好意思了而已……
——好吧,珊娘意识到,她好像是自作多情了。
其实这也不怪她,直到目前为止,她和林如亭的那些闲话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且林如稚在听说这些闲话后,居然就差明着向珊娘表示,她希望这样的闲话能够成真,加上她对林如亭多多少少有着那么一点好感,然后……
就那样了。
看着被女孩子们围着,看似淡定,却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后退的林如亭,珊娘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
袁长卿对人的距离,都刻在一张脸上,别人只要看着他那张冷脸,就知道已经踩线了。偏林如亭一向温文尔雅,那界线都是深埋在心里的,不靠近,没人知道已经踩了他的线——唔,这么想来,倒是袁长卿的办法更能省了麻烦。
珊娘看着林如亭的窘况微笑时,那边女学的学长柳眉看不下去了,忙过来将那些围着林如亭的女生全都轰走了。只是,把人轰走后,她却并没有走,而是代替了那些女生们的位置,拉着林如亭又是一阵说笑。
如果不是珊娘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林如亭,她都看不出来,其实这会儿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珊娘看着林如亭要怎么找借口摆脱柳眉时,女学的另一个女学长,陈丽娟抱着摞账册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过来了。
林如亭立时冲着柳眉摆了摆手,向着陈丽娟迎过去,一边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账册,一边似说了句什么。
陈丽娟抬头冲他笑了笑,便将账册交给了林如亭。
在女学的两个女学长里,陈丽娟不如柳眉那么漂亮,也不如她能说会道,甚至可以说,她多少有点不擅言辞。但比起更受人欢迎的柳眉,珊娘却觉得她才更为可靠。倒不是因为柳眉联合着其他女学学生排挤她时,陈学长一直都在帮着她,而是因为这陈学长做事的时候,明显比柳眉更为负责和尽心。
柳眉见林如亭向着陈丽娟走过去,似很有些不甘心,便追过来拍了拍陈丽娟的肩,不知对她说了句什么。陈丽娟回头看向柳眉,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于是,珊娘便惊讶地发现,陈丽娟不小心退到林如亭的面前时,那林如亭居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如亭不仅没有后退,甚至还向前迈了一步,对柳眉说了句什么,然后和陈丽娟两个绕过柳眉,并肩往账房的方向过去了。
那二人一同往账房走过去时,其实彼此并没有交谈。虽说他们的言行举止可用“循规蹈矩”四个字来形容,珊娘却总觉得他们之间有哪里跟别人不太一样。
她正观察着,忽然就听到那边有人说了一句,“封条是林学长写的。”然后,她一下子就想起那天在大讲堂里写签条时的事来。那时候,林如亭曾对她说了一句:“原来十三姑娘练的也是颜体。”一个“也”字,叫珊娘以为林如亭也是练的颜体,可当她看到他写的签条后才发现,他学的王羲之。倒是陈丽娟和她一样,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
珊娘忽地一眯眼儿,觉得她似乎窥破了天机。
正这时候,林如稚找着她过来了,见她一个人站在廊下,便蹑着手脚过去,往她肩上一扑,抱着她的肩笑道:“十三姐姐在看什么呢?”
珊娘一个没防备,被她扑得往前踉跄了一下。她回头看看林如稚,忽地微微一笑,悄悄指着林如亭和陈丽娟道:“你看看你哥哥和陈学长,看出什么没?”
林如稚却像是得了选择性耳聋般,竟只听到了“你哥哥”这三个字,压着珊娘的肩,怪声怪气地笑道:“原来姐姐是在看我哥哥。”
珊娘的眉顿时就扬了起来,回手拍她一记,嗔道:“胡说什么呢!叫你看你哥哥和陈学长呢。”
林如稚这才抬头往那二人看去,却是终究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问着珊娘,“怎么了?你想叫我看什么呀?”
“没看出来吗?”珊娘悄声笑道,“你哥哥对陈学长很有些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