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州府城的城门底下,这些日子以来相当安静。一来是因为宋定不分青红皂白的严门禁,二来眼看就要打起来,谁也不会无事瞎兜转。里面的人不太能出来,外面的人不太想进去,就成了日头高挂只有风卷尘土的空荡景象。
守门的尉官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楼上眯眼张望,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挑担的货郎正朝这里走来。他不由有了精神,喊一声小的们就往城下去。
“这时候来货郎,十之八九是细作,你们都给我放亮了眼,仔细搜清楚。大帅昨日又增加赏银,抓一个细作五十两了。”如今有人要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想成细作。
士兵们顿时振奋,连忙道是。
等了一会儿,众人终于看清货郎的样子。旧布衫,头戴斗笠,背让担子压弯了,还有些咳嗽气喘。
“喂,站住!”守门尉官将人拦住“你知不知道要打仗了?”
货郎用大拇指抬起斗笠边沿,露出黝黑面庞,咧嘴憨笑“天塌下来我们一家老小也得吃饭啊。官爷,前些日子我来时,还排队等着进城呢,今天却是怎么了?”
尉官暗自打量他,虽然瞧不出名堂来,却不敢掉以轻心“日头都晒屁股了,谁像你这么晚出来做买卖啊。卖什么货?”
“香油。”货郎躬弯着身“倒也不是我晚,我家的香油只有一个主顾,就是静沐寺,所以不用赶早集,每十天半个月送一次。”
“静沐寺啊。”尉官眼珠子转圈“报上姓名,哪个村的,我派人去问一声。”
货郎神情一怔“官爷,您派人到静沐寺一来一去,少说要两个时辰,我岂不是要等到午后?那时再进,今晚就没法出城了。”
“废话那么多,你心里有鬼啊?”但是他对到静沐寺的脚程却未说错,尉官歪脸笑“说名字,还有住哪儿,否则你不但没法出城,也没法活命。大帅有令,凡北周细作,可就地处决。我实话告诉你,如今进出这城门的人寥寥无几,一多半还就是居心不良的。”
“呀,官爷,我可绝对不是细作。我叫大邱,家住东角村,离这儿十七八里地。我家世代住在村里,就算知道要打仗,可家里老爹老娘不想离乡背井,所以只希望这山林里的小村子能避过去。您就信我吧,我不敢说谎。”大邱连忙交待。
尉官点了两兵去静沐寺问,就对大邱道“你说没撒谎就是真老实?当我那么好骗?赶紧把油罐子都给我打开,我要看看有没有藏了东西。还得搜你身。”这会儿就一个送上门的,可以慢慢整。
大邱苦着脸,又让他们搜身,又看尉官和士兵们剥开油纸,将枪头戳进油罐里搅来搅去“官爷们,手下留情。这些都是上好的香油,万一掺进杂质,用起来不好,静沐寺不再问我买,那可惨了。”
尉官怎么能理会大邱的苦求,不但搅得香油四溅,还打破了两罐。
正在折腾,突然一个兵士指着天上“那是什么?”
尉官刚想抬头,眼前就飘下样东西,落进他手里。那是一条指窄的大红纸,薄而轻,触感柔韧。当他看到纸上有字,看清之后,脸色就变了。纸上写:宋定狗贼,好色欺良。
“这……这是哪个浑蛋写的?”他合不上嘴巴。
“还有呢。”大邱递上来另一条菊黄纸,被尉官一瞪之下忙指着天“从天上飘下来的,跟我没关系,官爷。”
尉官撇撇嘴,接过后再惊,不由就念“齐帝无道天有道,齐心协力创太平。愿开城门投降者,不杀。”这不是在让人造反吗?
“大人!大人!”刚派去静沐寺的两个兵跑回来“南城那边顺风飞来上百只天灯,一射破,五色纸就跟天女散huā似的,都写着骂皇帝和大帅的话,还鼓动士兵百姓投降。大帅发怒了,让我们尽快把五色纸收起,免得影响军心。”
“娘的,自从衡州落入周人之手,霍州边界就没太平过。本来听说腾大将军练兵有一套,可我看个个怂样,什么事都得我亲力亲为。怎么着?这会儿还得扫大街?”尉官吐一口唾沫“不知道哪个想出来的?操!还真他娘得狠。”
“大人,那您是执行还是不执行?”士兵小心翼翼问。
“这是军令,不执行就得砍脑袋,算咱们倒霉。”尉官要去点兵扫街。
“官爷,那……那我……”大邱双手抓着斗笠,有点不知所措“您就让我进城吧,好歹把这些香油送到,够我一家老小过阵不挨饿的日子。”
尉官心想北周都整得从天而降了,这傻大个儿不可能是细作,于是不耐烦挥手“进吧,我警告你,可别捡那些五色纸,不然也当奸细抓起来。”
大邱欸欸谢应着,捡起油纸随意罩上油罐,收拾好就担起货架,对尉官和士兵们弯腰点头憨笑,转身过了城门。听着身后的嘲笑,他面上傻乎乎的神情却是一变,嘴角冷然勾起,目光凌厉。
他不是阿慕,而是独孤棠。通缉阿慕的画像被张贴得到处都是,因此阿慕进城已是不可能了。与罗扬商议下来,为显诚意,独孤棠亲自走这一趟,不仅带着罗扬的亲笔信,还有阿慕给滕大将军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