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他听见嘉兰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元老院议事厅中的混乱血色仿若托生在这短剑之上,破碎的光影和慌乱的人群重现在每一道钢铁的反光中。他苍白的面庞覆盖在影像上方,不似凡人的蓝眼囊括万物。他看见了自己。一个凌驾在马库拉格之上的怪物。
“在运用暴力之余,我运用手腕,玩弄权术。我用寥寥几句夸奖去鼓舞为我付出一切的军团,”瓦伦图斯颤抖的喉结和咬紧的牙关冲他眼前划过,“用一座死后的花园去敷衍那些高贵的灵魂,在花园边上建立贵族活动的高级行政区域,”城市规划的图纸一闪而过,“用暗示和强权赢得了摇摆不定的中间派的支持,”议员里卡尔扑通一声跪倒,“把空洞的抚慰灌进马库拉格人的耳朵,”收音机里传出精心编排的沉痛和许诺……
“当我用这把短剑指向欧米冈的胸口,想要让他铭记触怒我的代价时,我忽然想起议事厅里的那个沙漏。”
“一个月前我翻转沙漏,用它计算时间,排练我的演讲。我迫不及待地要把马库拉格的文化和理念带给我的战士,把我的理想一字不落地传达到他们心中。我想和他们分享我的思考,分享什么是纪律、秩序、和平和希望。”
“但是当我回到议事厅的时候,我发现它掉在地上,玻璃破碎,砂砾漏出。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剑插回剑鞘,手指紧紧抓住剑鞘表面,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
“把剑给我。”尤顿说。
罗伯特迷茫地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把剑递给尤顿。
基因原体的短剑对于一个凡人女性而言过于巨大,尤顿在接过剑的那一刻就让这巨大的铁条被手托着压到了腿上。她没有在意,摇了摇头,艰难地把剑斜推着抛到床的另一边。
剑刃呛啷坠地,消失在基里曼的视野里。
“不想拿着剑,就抛下它。”尤顿说,“别让一把好剑在你手里发抖。你把你自己说得像个犯了大错的愚蠢小孩,但我看见了一个高尚的领导者,一个真正的战士。”
“一个两手空空的战士?”
“马库拉格从来没有规定过真正的战士只能握着剑。”尤顿说,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你平定了伊利瑞姆,搞定了你的兄弟,管理一支要了命的巨人军队,剿灭一伙马库拉格听起来就打不过的异形,然后飞快地赶回来,救了我、康诺和整个议会,解决了这里的叛乱,天哪,我光是听一听,这把不年轻的骨头就开始忙着喀啦啦地抗议……”
“尤顿女士!”
“别打断我,我要说完,罗伯特。军队里不全是傻瓜,议员们不都是懦夫,民众更不是疯子。他们明白你做了多少好事,你的话里有多少真心。”
“累了就休息,想做事就做,犯了错就改,高兴了就笑出来。罗伯特·基里曼是你不是我,在你盯着这把剑哀叹你不够完美无缺的时间里,奥特拉玛我们的控制区里不知道有多少栋新楼落成了!”
“马库拉格从来不要求一个无瑕的石像去执政,我们也不指望自己养育出一个永不纠结的沉思者。”尤顿以罗伯特几乎没有见过的严肃态度说,“我们只希望你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感到满足,罗伯特。”
“可是……”
“难道你没看见康诺这些年做了多少蠢事,挨了多少骂?但你俩还是给了马库拉格一个新的未来,这不是一次失败或成功能决定的,这是数十年工作的结果。马库拉格永远在这里,罗伯特。你的家永远在这里。我和康诺永远在这里。”
“话说回来,执政官大人,你难道是在那里发呆吗?”
“嗯?”康诺疑惑地回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绕过床走到基里曼身边,从他的头上摘下金叶桂冠,放到基里曼空着的手里。
“别喊我执政官了,尤顿女士。”康诺用力拍了拍罗伯特的手臂,“我现在身无官职。记得处理今天的公文,执政官罗伯特·基里曼。就像你说的,在这场灾难过后,一切都被蒙上尘埃,唯有一物愈发闪耀……”
“父亲!你也听了那段广播?”
“当然。”康诺说。“那是我的孩子作为马库拉格执政官的首次公开演讲。”
——
“哦,其实是这样的。”莫尔斯说,和佩图拉博一起坐在马库拉格城墙的边缘。月色朦胧,原野在靛青夜色下延伸。
“还记得在努凯里亚的那个山洞里,我们提到多恩和安格隆都不必急于返回泰拉?那时候马卡多告诉我,有个帝国现有技术检测范围内的网道开口忽然被触碰了。马卡多当时说那是一次短暂的信号异常,为安全起见,我认为在破解谜题之前不适合让更多基因原体掺和到网道事务中去。”
“他没有告诉我。”佩图拉博不敢置信地说。
“他也没告诉我。”莫尔斯说,“但当我在集市上遇见那个家伙,我就知道这里一定存在什么关联。我追着马卡多问了一段时间,造成了他的大量公务积压,马卡多终于坦白,当时是一个新的基因原体意外掉进了网道的某个遥远废弃入口。尽管那名基因原体很快就离开了网道,但宰相依然成功与他取得联系。”
“欧米冈。”
“对,欧米冈。一个在听说了帝国的存在和阿尔法瑞斯推动鲜血游戏实施的丰功伟绩后,就迫不及待地依靠他的短途导航能力和导航员的第三只眼,磕磕绊绊从银河的一边跑到另一边,船上还混进了曾经撵着他跑的几只蠕虫人,势必要在马库拉格做出更胜阿尔法瑞斯的功业的神奇基因原体。我非常怀疑他在这段旅途中还无意中利用过其他的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佩图拉博甩了甩刚揍完欧米冈的两只手:“他真的是我的兄弟?”
“很不幸,他是。”莫尔斯说。“接受你有个兄弟竟然是这副模样的现实吧,佩图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