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不及冲进厨房,爸爸已经像拎小鸡仔一样将她从电视前拎到钢琴前面,严肃地告诉她,弹好了曲子才准看电视。
她赌气地坐在钢琴前,叛逆地乱弹一通,叮叮咚咚简直就是噪音她小时候就是那么不听话,非得被爸爸骂一顿才觉得皮实。
后来的后来,妈妈先离开了他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爸爸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给妈妈治病,却怎么都不肯卖陆则灵的钢琴。
他用尽心力,把她教养成一个小淑女,她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的骄傲,可她,却辜负了他所有的期望,亲手毁了他心里最好的女儿。
陆则灵愧疚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最后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身后,爸爸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陆则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隔着沧海桑田:
“我想着,我的女儿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弹琴的。”
人生有很多时间都无法后悔,就如同当初意气的决定。二十一岁的陆则灵没办法理解父亲的固执和迂腐,她自认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新式的想法,她的爱是神圣而伟大的,是旁人不能理解的,所以她毅然追逐了自己的爱情。
近六年过去了,再回想当初的一切,陆则灵只觉像一场梦一样。太荒谬了,荒谬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一切。
“爸爸……”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陆则灵已经泣不成声。她突然转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冰凉的地板冰蚀着膝盖,疼痛阵阵,她快意的自我惩罚着。
她不敢抬头看爸爸,声音颤抖:“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水渍晶莹,折射着日光灯的光点。
爸爸半天都没有说话。父女俩都沉默着,客厅里的吊扇吱呀地转着,旋转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一圈一圈的,以相同的频率运转着。
良久,爸爸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那声疲惫而沉重的叹息叹到陆则灵心里去了,她更加愧疚难过。
爸爸去扶陆则灵,她却倔强的不肯起来,爸爸也不再勉强,只是吃力地蹲下身子,尽力和她平视着,平静地说:“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爸爸温和地抚开了陆则灵有些凌乱的鬓发,慢慢地说:“你就像我养的一只鸟儿,我给你买了最美的笼子,自以为给了你最好的,却不知道,你向往的是天空。”
爸爸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气你,我只是气自己。那小伙子说的对,你是我的女儿,这是割不断的,我不承认也没有用。”他停了停,“我不该逃避做爸爸的责任,你是个普通的姑娘,有好有坏,我望女成龙,忽略了你的情绪,爸爸也有错。”
“爸爸你不要这样说……”陆则灵觉得心酸极了:“都是我的错……”
爸爸的声音也哽咽了:“我心里只想给想给你教训,让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却没想到你在外面过成那样……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你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我的……”
陆则灵拼命地摇着头,“妈妈要怪也是怪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十几年了,她头一次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顾忌地抱着爸爸,只是不同的是,十几年前,她只能抱着高大爸爸的腿,可是十几年后,她抱着的是日渐老去背脊佝偻的爸爸。爸爸老了,脸上的沟壑日渐深邃,面容憔悴,只有一双眸子,还矍铄有力,只是看着她的时候,充满了疼惜和懊悔。
父女二人都忍不住痛哭着,快六年了,感谢命运,终于把她的家还给她了。
爸爸老了,陆则灵扶他起来的时候他都有些站不稳,他抓着陆则灵的手腕,推开了另一扇一直关着的门,对陆则灵说:“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回来的。”
陆则灵看着房间里有些年岁的陈设,还有满柜子满墙的照片。全是她成长的痕迹。时光荏苒,她不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她倔强地站在荆棘的路上,洗尽了铅华,也打磨了棱角,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子。
有些一直堵在胸怀里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怀。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着她的,并且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这样就够了,今生今世,她再也不会辜负这份爱和期待。
时钟指向十二点,爸爸年纪大了,生物钟很准时,已经安然睡去。
隔着一堵墙,陆则灵觉得这场景有些恍惚。还记得读书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等着爸爸睡去,听到他安稳的呼声,她才敢拿出言情小说来看。
她太感性了,常常为了小说里那些百折千回的爱情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眼睛肿肿地去上学。爸爸问她,她便反驳一句:“谁让你一天到晚逼我做题练琴,累成这样的。”
陆则灵回想起过去的那个幼稚的自己,不由痴痴地笑了。
她长大了,越来越晚睡,心事越来越多,觉得和爸爸的距离越来越远,粗枝大叶的老男人不能理解少女的细腻心思,于是总是拒绝和他交流。总是偷偷地哭,想着如果妈妈还活着就好了。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不管是粗糙还是细腻,那份爱的重量都是一样的,她知晓了道理,用了近六年的时间和苦难为代价。
轻舒了一口气,她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高大的树上开着白色的花,一穗一穗的,很是雅致。风吹过,树影婆娑,月光照映,绘在墙上仿佛工笔的画卷,风摇曳着画卷上的叶影,栩栩如生的动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对面楼仅剩的灯火,视线渐渐转着,最后看见了楼下那辆眼熟的车,和靠在车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