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孔秋云沉默地走在通往后山小木屋的小路上。
装着淡蓝色丹药的瓷瓶,已经被他紧握到发烫,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就在刚刚,孔秋云被孔喆叫到了书房中,还没等他因为凤祁真的送予了九天宗两颗洗髓丹而开心,就被他父亲狠狠地泼下了一大盆冷水。
“你将这洗髓丹服下,后面就闭关修炼,尽早晋升金丹期。”
孔喆说着,眼中透出些殷切期盼,脸上挂起了慈爱的笑意,“月虹谷的郑谷主一直对你有心,他又的确是个良配。云儿,为父已代你答应了他,等你跃升金丹期后,就择日与他合籍为道侣吧,这也算是成全了我九天宗与月虹谷多年的情谊。”
孔秋云不敢置信地看向素来疼爱他的父亲,当即拒绝道:“可我不想……”
“不想什么?!”孔喆一下子就收起了全部笑容,皱着眉头看向他唯一的儿子,语气变得尤为严厉,“之前是我对你太过溺爱,才事事都由着你。便是你犯了什么错,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为父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吗?!”
他这话一出,孔秋云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嘴巴开合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孔喆的面色又稍稍好转,走到自家儿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郑谷主乃是化神大圆满,比为父的修为还要高上一层,又是一派之主,云儿与他结为道侣,岂不是比一辈子守着个再不能存进的……废人,要好上千万倍?”
孔秋云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切地说道:“凤前辈也为小师叔做了药,以他的心性与资质,假以时日,定能重返化神……”
谁知,他的父亲却是长叹了一声,将他的话打断,“凤祁是做了两颗洗髓丹不假,但另一颗却是连化神期修者都能用的天阶圣药。唉,云儿,你也知你孟师叔与刘师叔的性子,他们一听说这事,便再不同意把那药给宫师弟。而且……”
孔喆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无奈,才对孔秋云装模作样地继续说道:“他们二人多年来一直不服我坐这宗主之位,现在更是想要抢得那枚洗髓丹,好先我一步晋升化神期大圆满,乃至大乘期。云儿,我之所以要你与郑谷主合籍,也是想着日后若我九天宗出了什么乱子,月虹谷不说帮咱们一把,至少你到最后也能有个依靠。”
孔秋云万万没想到,他会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么一件事来。
自上一代宗主去后,九天宗一直是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
先前宫怀风在未出事时,一直是按他们师父的遗愿来支持孔喆,这位孔宗主才能稳稳地做门派的掌舵人;等宫怀风遇袭失了修为,这剩下的三个化神期大能就各代表着一股势力,在过去的十年来,九天宗也不过是在维护着微妙而虚伪的安宁与平衡。
凤祁那枚看似无心的洗髓丹,就像是一颗击向湖面薄冰的石子,将那冰面下的暗流涌动全都掀了起来。
九天宗内里究竟是什么情况,孔秋云自然也清楚。
他听了孔喆的话,沉默了半晌,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来,“父亲……你让我想想,我明日再答复你。”
孔秋云从他父亲的书房中退了出来,便一路直奔九天宗的后山。
宫怀风自从出了事,很快就从主峰搬到了这个远离九天宗众修士的地方。
他倒也不能算是自我放逐,就算十年来毫无进展,宫怀风仍是坚持每日在这山林中打坐、练剑,与来探访的友人小酌。
而那友人,也只能是近乎日日都要往后山跑的孔秋云。
不过,孔秋云在最近的一年里,也不再常去找他的小师叔了。
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听再到宫怀风斥责的话语,更怕再看到这人略带鄙夷的眼神。
可若是去年那个仲夏之夜重来,孔秋云恐怕还是会借着酒意与修为,用上药物,迫了他的小师叔与他双修。
宫怀风在跌回筑基初期后的渐渐衰老,已让平日里温和如玉的孔秋云发了疯。
他等不及,去小秘境中确定是否真的有九转结续草,更赌不起,合清山天衍峰上的那位会不会依约为他的小师叔炼药,便只能用了下作的手段,把自己当做炉鼎与解药,强行地献了出去。
就算是到最后,孔秋云只能黯然地接受,纵使是极阴之体对紫府受创的人也毫无补益,但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想要放弃尝试的机会。
只是,对于那个曾经心高气傲,纵便是身坠深渊也不改其志的剑修来说,他这个师侄的所作所为,便是等同于羞辱吧?
想着那七天七夜后,宫怀风平生第一次对他动了怒,说着冰冷的话语,将他赶出了门,孔秋云的腿便一下重如千钧,连向前迈上一步都艰难。
可他已经逃避了三百九十一天,到如今,已不能再躲下去。
孔秋云一步步地走到小木屋附近,正有一个看似年近不惑的男子,在树下挥剑。
若是有任何懂剑的人来了,只怕都要称赞这人的剑意精妙,只可惜没有修为相辅,他的剑也只能是凡间的剑,连略比他高上几个小境界的人,可能都打不过。
孔秋云远远地驻足,只痴痴地看着,不敢上前去打扰,直到对方终于停下时,他才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小师叔。”
宫怀风瞬间就扭头向孔秋云看去,在看清这个一年多未见的访客时,他的唇边先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意,又马上压了下去,归于一种可以说是冰冷的平静。
“你来做什么?”宫怀风将长剑收回鞘中,一边转身向小屋中走去,一边甩下一句:“我已与你说过,你我恩断义绝,日后莫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