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黄锦退出之后,嘉靖一拂袖,四周侍奉的宦官们都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继续如木桩般肃立不动。
“朕想借此事看看群臣的嘴脸。”嘉靖对陶仲文道:“也试试看国师所说的兵气,是否这一次真的会冒头。”
“其实皇上不必着急,其自有自败一天。”陶仲文态度随意的道:“总会露出马脚的,不过老道并不能干预朝廷政务,皇上雄主,当自专也。”
嘉靖满意的一点头,他对陶仲文的认识就是一位得道仙师,虽然这位老道自称还要兵解后才能回归仙位,嘉靖总是怀疑是托词。
后来陶仲文病逝,好在事前已经布局推荐了蓝道行,蓝道行自是要替他遮掩,编造了若干神异故事哄骗嘉靖。
这些小手段将所谓的聪明帝王耍的团团转,陶仲文身前高位,死后哀荣,穆宗即位后也没有清算这个编出二龙不相见的老道门徒,也算是一桩异数。
“天下事如棋盘。”嘉靖指着不远处的围棋,笑着道:“常德不过边角用子,荣王原本连棋子也算不上,这一次搅动京师风云,居然也有棋子功用,倒是罕见。不过,朕估算此事之后,想再听闻这个王侄消息便是难了。世间有趣之事很少,也是可惜啊。”
陶仲文对这件事彻底无感,只是牵扯上了严嵩,才不得不在上次提起兵气犯龙气之事,这已经是很犯忌讳,所以他在此时打定主意,绝不再多嘴饶舌,以免将自己也饶了进去。
当下只是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道:“皇上,炼丹用的元阴之物已经不多,需要再多备一些了。”
“这倒是好办。”嘉靖随意道:“着人到民间再选八岁至十四岁的秀女,选足三百宫女入宫便是。”
“善。”老道没再出声,继续垂目打座。
……
仇鸾在入西苑前就知道了廷议的大体内容。
和高高在上的文官们一样,身为勋贵武臣的第一等人物,仇鸾对荣王本身缺乏关注,他更关注的是西南方向的战事。
“大将军,去年收诸镇精锐入京师,京师倒是稳了,但九边却是空虚的厉害。去年俺答再犯蓟镇,蓟辽总督张总皋被皇上贬革为民发配戍边,巡抚陈耀被皇上下令杖毙……这可都是咱们的人,皇上不满之心是相当明显了。”
“是啊,要是俺答那老狗再折腾两回,咱们就悬了。”
“也是真没想到,俺答那老狗不是狗,是条喂不熟的狼。马市一开,他要多少金银绸缎布匹茶叶瓷器,还不是应有尽有?何必冒着风险过来抢掠,真真是叫人想不通透……”
说话的都是仇鸾的心腹,比如时义,候荣等人,这些人都挂着左右都督或指挥使级别,都是二品到三品四品左右官品的武官,仇鸾想要控制京营,主要依仗的就是眼前的这些人。
但大明京营从三大营到十团营,前几年又再恢复为三大营,营中京营兵帐面上还有二十多万人,其实十万人都不到,朝廷屡次派御史清军,也不过是勉强能支持一段时间而已。
京营频繁改制,不改的却是勋贵世家掌握营兵的旧制。
从副将到把总,要么是勋贵直接任职,要么就是掌握在某勋贵家族手中,世代相袭,基本上是很难从别的家族手中将掌兵之权给夺过来。
原因也是简单,京营兵多半被冒名领空饷,或是被各家公侯伯家族直接占役私用,朝廷的钱粮领着,还能驭使军士替自家干私活,而归到各公侯伯门下的京营兵也是能狐假虎威,替这些高门效力,获得比当兵更丰厚的回报和待遇。
在这种大规模的占役和吃空额的传统之下,京营内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仇鸾也是勋贵出身,明白其中轻重。
嘉靖年间的大事记里,几乎每年都有俺答寇边的记录,仇鸾好不容易从大同脱了身,到京任大将军后京畿防御又落在他的头上。
除了开马市求和之外,仇鸾的做法就是把诸镇精兵调至京师,充实京师之后九边便空虚了。
去年蓟镇到大同多处被俺答汗率部攻克,各州县损失惨重,嘉靖帝大怒之下把蓟辽总督充了军,把巡抚斩首,其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充足。
听着部下议论,仇鸾脸上抽动了几下,其面色也是变成铁青色。
仇鸾对皇帝是了解的,要部下省事,立功,小节可以不谨,仇鸾在地方的肆意妄为就是看清楚了皇帝的性格方敢如此。
但大事上头,皇帝也是要求很高。
要轻省,要替他省心省事,特别是军国大事,关系到宗庙安危和皇上的性命安全,还有脸面问题!
这些过错,足以要重臣性命,皇上能杀首辅,为什么就不能杀叫他感觉不安和丢脸的大将军咸宁侯?
“你们不必多说了。”仇鸾正好看到严嵩一行人的身影,冷哼一声道:“有人想骑老子头上拉屎拉尿,也是他娘的做清秋大梦。常德出事正好,借着这事老子自请去常德查办,顺道带精兵去任湖广总兵,助川湖总督剿灭生苗……就他娘的这样定了。”
仇鸾近来最发愁的就是他和俺答勾结的事情败露,另外便是他在京师有防御京畿的责任,俺答每一次入寇犯边都是仇鸾的恶梦,每一天都令他在心惊肉跳中度过……
皇上的脸是说翻就翻,仇鸾不敢想象自己也会有被押到西市处斩的那一天,生苗之乱和常德府荣藩之乱正好给仇鸾借口,湖广地方不平静,需要重臣大将驻守,这是一个现成的借口。
现在是夏季,再拖几个月入秋之后又是蒙古兵逞凶之时,想到这里,仇鸾真的是心急如焚。
随着仇鸾,严嵩等人先至,赵治,李本两阁老也先后赶到,然后就是英国公和襄城伯等当事勋贵与礼部尚书徐阶等人,联袂而至。
本朝大事众多,召集这般多勋贵大臣议事的多半事涉军政,因为亲藩之事这样召集的廷议,在嘉靖年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与会之人,都有一种怪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