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凝视深渊。
如果时光倒转,我一定要提醒当年的自己,不要再去看奚若洲。凡人的嫉妒心让我憎恨他为何总是对于若愚和鲁拙成更温和,更亲切,让我憎恨他为何总是离我三尺远,不深不浅,让我憎恨他为何总能轻而易举地就得到神枢的褒奖,
他却视如轻烟毫不在意。
我的心失衡,我拼了命地要超过他,赢过他,我甚至比他奉神更虔诚,我争着一星半点的胜利,争着神枢多一寸的目光和偏爱,也争着他哪怕一次正视我。
当我偶尔赢过他,他却依旧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似我的努力在他眼中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不值一提。
我的努力换到了神使的琉璃蓝色长袍,与他平起平坐,却未换得他多看一眼的价值。
奚若洲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后来我有很多男宠,他们总有一眉半目,生得像他。
无人知道,在我后半生漫长的煎熬里,最恨不过是自己当年的那所谓私欲。
于是我纵了我的私欲,任我的凡心,也戒了再去凝视深渊的轻狂。
便以凡人之躯,一心侍神。我敢对着天神说,神殿之中再无比我更虔诚之辈,而我不明白,老神枢离世之际,为何要将神枢之位传给奚若洲,明明他是最轻浮之辈,我都未见在神像面前颂唱几会,
也未见过他在祭神台上主侍大祭,那每每都是我去的,何以这神枢之位,便要传给他了?
我更不明白,老神枢并无旧疾,更未遇险,怎么就会突然辞世了。
我一度怀疑,是奚若洲杀了他。
因为老神枢离世前一晚,我亲眼看着他从老神枢的房间里走出来,对着门扉深深拱手弯腰,行礼大拜,久久不起,额头似还有青筋绽起。
每二日清晨,老神枢便与世长辞。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新神枢的第一道神谕,等待着他继承老神枢的意志带领神殿走向更高的辉煌时,他却只是提拔了于若愚和鲁拙成为神使后,就突然闭关,再未现世。
就像他以前一样,对一切都不甚在意,哪怕是神枢之位,他也不在甚在意,空挂了这么个名头,却并无率领神殿,庇佑苍生的意思。
真是荒唐不是吗?
堂堂神枢,撒手不管,一走就是五十多年。
都说他在神息之地里,我却猜想,未必。
不过想来也无用,神殿群龙无首,有过短暂的混乱,神枢不在位,多的是异心而动的人——都有私欲,这是人的本性。而我这个仅仅只屈奚若洲之下的神使,掌得大权,神殿风光得以延续,我为之骄傲,我有信心哪怕是奚若洲这个神枢不在,我也可以让神殿继续傲然于世,受天下人敬仰
。
哪怕我不是神枢,我也可以做到跟神枢一样的事情,证明我并不输他,证明老神枢看错了人。
我常常站在神殿殿门外,感受我的灵魂因为这座宫殿而颤粟,我的膝盖因为这里的圣洁而发软。
万幸,我从未移改过我对这里的忠诚。
此后我的余生,便一直守着神殿,我不忘我因何而踏入此地,不忘因何而灵魂颤抖,我信那日是天神抚我顶,福至心灵,神台清明。
哪怕我用过很多让人不耻的龌龊手段我也觉得无甚不可,神枢不在神殿中,多少人无端生祸心?
彼端的巫族蠢蠢欲动,远处的朔方城狼子野心,近在眼前的神墟敢弑神使,还有一个殷王朝也是暗流汹涌,神殿的辉煌之下是四面楚歌,八方伏危。
我若不手段极端,想法疯狂,何以全神殿?
尔等宵小之徒,何以敢于神殿不敬!
我信我没有错!
直到我遇上方觉浅。
直到我明白她的所图。
我知,我深知,那非她一人所图,那还是奚若洲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