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王轻侯已经失去了两个兄弟,他不想再失去更多。
人人都说,王轻侯这样的人,注定要孤寡一生,哪怕死去都不会有人给他送葬。
好像,世事变幻,这些话正在应验,他正一个接一个地失去着身边的人,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这些人的离开,都让他心口发疼,备感凄凉。
仅剩下的大哥,他不想失去了。
江公说的话没错,有一些东西,如果不想走到最后太过难看,等矛盾积累到无法解决的时候,再爆发更大的灾难,就只能提前解决。他往上谷城去的信很快就到,白头隼总是飞得很快,比之信天翁有过之而不及,越过千山万水,再穿过纷飞传言,划破着星伶神枢给世人带来的震撼,落入了一个既睿智又隐忍,天地摇晃都依旧能稳得住
阵脚的人手里。
上谷城诸侯任良宴,不论是在当年北境之乱,还是在不久之前各方势力对王轻侯围剿而攻的无声暗涌中,都从来没有过任何音讯。
好像这场浩浩荡荡地伐殷战事,轰轰烈烈的人间浩劫中,他上谷城都不存在一般,神稳似地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
上谷城能如此置身事外,平稳躲开全部的纷乱,任良宴功不可没。
这位在凤台城呆了大半辈子,一直到垂垂老矣才逃离质子身份的老诸候,在年轻时,是这片大陆的璀璨明珠,风头无两,光芒大盛,若不是有殷九思当年之局,他或许是比王轻侯更传奇的存在。
但这无碍他在老年时依旧有着令人惊异的智慧,甚至比他年轻时,更加让人摸不透底,韬光养晦这种品性,总是老人居多,年轻人大多不懂得收敛锋芒,他自己年轻时也这样。
他收到王轻侯的信时,还未拆开,便已知道,他这粒被王轻侯安插许久的棋子,如今要活跃在棋盘上了。
他倒没有继续置身事外,背弃王轻侯当年恩情的想法,因为通透的老人他明白,这已经是一场关乎全天下的战争,任何人都不能逃离战场,他只有两个选择,殷朝,或是朔方城。
要么死,要么拼命。
后者可能也会死,但一定不会死得那么快。
任良宴拆开信细看,挑眉笑了笑。
他是知道王轻侯与方觉浅那段往事的,在方觉浅成为神枢之后,王轻侯这个年轻儿郎的字迹依旧能稳健有力,力透纸背,看来,真是个心性坚韧,一往无常的赌徒,疯狂,但足够强大。
守侯在侧的下人见自家大人看着信许久不说话,不安地问道:“侯爷,王家老三此时来信,可是拉拢侯爷?”
任良宴笑了笑:“他无需拉拢我,他知道我一定会选择他。”
“这是为何?”下人不明白,眼下时局看着,怎么都是王家的老大更有胜算,王轻侯就怎能笃定,自家大人会选择他?“王蓬絮的确才干不俗,仁德兼备,但王家若只有王蓬絮这么一个人的话,神殿那位新神枢,会立刻摧毁朔方城的这小小手段。”任良宴端起茶杯,品着香茗,“我从来不怀疑,神枢的力量,更不会怀疑,神
殿的底蕴。”
“侯爷的意思是……”下人还是不太懂。“如今的神枢我或许不太明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方觉浅我却知道,她与王轻侯虽在很多事情上都意见相左,但有一点相似,那就是都怀疑神殿存在的意义。王轻侯所做的一切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她是相
信,并支持王轻侯的,哪怕她如今是神枢,这一点,不会改变。但王蓬絮就不一样了。”“江公作局,让王轻侯为王蓬絮抛头露面打天下,背尽恶名,王蓬絮便可坐享其成,想法是好的,但致命处是,方觉浅没有看到王蓬絮的决心与理念,更没有看到王蓬絮为这天下做过什么,她只相信王轻侯
,而不相信王家,不相信朔方城,更不会相信江公。”
下人皱眉:“那,这与侯爷您选择王轻侯的关系是……”
任良宴低头看着手中茶水,茶水里的茶叶碧绿沉底,泛着柔和,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王轻侯,也知道这一点。”
下人抬眉,恍然大悟,失声道:“若真如此,那这位王家小公子,可算得上真正的狠绝之辈了!”
“他从来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这世间之事,大多以结果论,他所图的,终归是个好结果,这便够了。”
任良宴放下茶盏,对下人道:“整肃大军,明日出城,攻,河间城。”因为王轻侯知道,不论他爱的那个人是方觉浅还是星伶,这都不会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一切,这一切包括爱情,包括信仰,包括她亲眼见证过的所有改变,王轻侯非常清楚,这一切会像烙印一样印在方觉浅
的灵魂里。
她不选择跟自己走,是因为她必须以神枢的身份,为神殿的改变做点什么——如若因为一场无关痛痒的爱情,就放弃了这个身份,放弃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那才是天理不容的。
苍天在上,他们都是这样理智冷静到让人生恨的人。
那么,王轻侯便可明目张胆地,利用方觉浅的神枢身份,肆无忌惮地,利用她只相信自己这一条件,毫无愧疚地,来继续进行他死也不会放弃的这场反抗。
这是王轻侯巨大的优势,笼统模糊一点来说,便是王轻侯完整而彻底地利用着这个优势,拉开了与江公争夺霸权所属的帷幕。
这,也才是王轻侯,才是那个无所不用其极,卑鄙无耻到让人皱眉唾弃的王轻侯。
哪怕他已经跟方觉浅再无可能,分立两营,他也依旧会榨取一切可以利用的价值,来完成自己的梦想。
任良宴其实也心惊,如果一个人,对他自己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连最美好的回忆也能拿来利用,而不是死守着绝不让人玷污,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这比什么鲜血淋漓的刀剑相向,战场厮杀,可残忍多了。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他任良宴,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