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德和尚抚尸痛哭曰:“魏兴洪,因何而突萌短见,我师少一左臂矣,悲夫!”
盖三德和尚认魏兴洪为少林派中不可多得之人物,不特技击高强,而且思想正确,为反清复明之中坚份子,一旦逝世,少林派之一大损失,是以抚尸痛哭,如丧考妣也。
众师兄弟亦为之哀恸不已,然以既死不能复生,只得将雷大鹏、魏兴洪二人之尸体,分别殓葬完毕。
是夕,三德和尚心绪不宁,斜倚方丈室内禅床上假寐。忽闻寺外呐喊连天,大队清兵蜂拥而入,急持禅杖出战,见黄坤、方世玉等被执,为首一人,年登八十之老道士也,立即舞动铁禅杖,上前接战。不料老道士技击高强,剧战移时,铁禅杖重量突增,两手挥动不灵,为老道士之棍迎头打落。陡觉满天星斗,一惊而醒,却原来是南柯一梦,身仍卧在方丈室内禅床之上,混身冰汗。迥思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仰视窗外,月已西斜,疏星三五。月影从窗射入床前,其色如霜。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三德和尚默思梦景,至为不祥,其为西禅寺被破之先兆乎?立即转入内室,找黄坤商议曰:“黄师弟,我顷得一恶梦,梦见众师兄弟尽被清兵所执,一老道士向我当头一棒,痛极而醒。此不祥之兆也,贤师弟其亦以为何如乎?”
黄坤曰:“冯道德突然来此,我亦觉得奇突,今师兄有此恶梦,不可不防。曾闻人言,高进忠与方魁二人失踪月余。方魁现与冯道德至此,高进忠一定西赴峨嵋山,请白眉道人来此矣。”
三德和尚愤然曰:“我虽未曾与白眉对手,但我三德和尚自信技击不弱于彼,如老贼来时,只有决一死战。我所虑者,方美玉、孝玉等师弟,技击未足应付耳。”
黄坤曰:“福建少林寺曾在寺内辟一暗道,直通山后,以预备必要时,由此作脱身之计者。现在我们在广州之事,已大招清兵之忌,必有一日,大举来攻我寺。若不早为之谋,定必全遭毒手。现在西禅寺之后为第一津,再过为高岗,不若立即秘密掘一暗道,以防万一,师兄以为如何?”
三德和尚曰:“如此亦好,明早立即动工,对人言谓为修理暗渠也。”
二人谈至天色大明,一面督促众师弟门徒学习武技,一面开掘暗道,由西禅寺后花园之井内,直通至高岗之旁。各项准备已毕,以防白眉道人之来。
且说高进忠自向峨嵋山进发之后,一路上晓行夜宿,度大庾岭,至武汉,乘舟溯江而上。
至白帝城,高进忠舍舟而陆,雇舟于江边,猝睹一老年尼姑立于岸上,睨之而笑曰:“高施主役役西驰,其将有恶于少林派乎?”
高进忠细视尼姑,年登八十,鹤发童颜,飘飘然有出尘之概。自念陌不相识,此老尼姑又何为而知我为高某人,并知我因少林派之事而至此乎?乃上前揖曰:“不敢动问亚傅法号,何为而知我为高姓,因少林派之事而至此也?”
尼姑曰:“高施主,老尼望君久矣!老尼本云南人,云游至此,挂单于城外白雪庵。施主如想知其详,盍到白云庵一叙。”
高进忠以尼姑面貌慈祥,且欲知其究竟,欣然随尼姑以行。尼姑步履如飞,高进忠迈开脚步,紧紧追及。
至城西之郊外,绿叶丛中,微露庭宇。穿丛林而过,一古朴之尼庵,巍然而立。尼姑引高进忠入。韦陀殿后,一小天阶,修竹数竿,高与檐齐。庵内香烟缭绕,磐鱼无声,风景清幽,洵修道之好所在也。
尼姑引高进忠进客堂,分宾主坐下。茶罢,高进忠再问曰:“亚傅法号,今可见吿乎?”
老尼笑曰:“论派别,老尼与你同门。论年辈,老尼为你之师姑。”
高进忠恍然大悟,立即起座拱手曰:“亚傅莫非五枚师姑耶?久闻师尊白眉道人谈及,愧师侄后辈廿载以来,仍未得仰法颜也。五枚师姑,今日使师侄大惑不解者,师姑何由知侄于今日来此,更何由知师侄因少林派之事而来?”
五枚尼姑笑曰:“老尼自幼得异人传授阴阳神算,证以江湖人士传闻,谓师侄在广州与少林派作对,老尼今早心血来潮,捏指一算,知道师侄必经此地,西上峨嵋,是以江干相候。特有一言奉劝。”
高进忠曰:“然!师侄奉皇上御旨,扫荡少林凶徒,自感势力孤单,特自西上峨嵋山,请白眉师尊相助一臂耳。未悉五枚师姑有何吩咐?”
五枚曰:“师侄恕我冲撞一言。尝闻当今皇上,原属满人,而我炎黄华胄,堂堂上国,屈膝满奴,已属可耻。少林派者,为大明洪武皇帝遗臣,我汉族革命志士也,其志可嘉,其行可敬,虽然天命使然,必遭失败,但师侄本为汉人,何竟为满奴之走狗乎?”
高进忠一闻五枚此语,立即离座而起曰:“五枚师姑,何竟出此大逆不道之语乎?师侄与师姑念同门之情,或不致泄漏此言,万一为外人听见,师姑实犯天条大罪也。”
五枚曰:“老尼有一言,奉劝师侄。如师侄必以少林派为犯下天条而与之作对者,此亦命也,师侄好自为之。”
高进忠曰:“然则师姑之意,将使我从少林派而干大逆不道之事乎?决不能。至善秃奴容纵门徒,殺害同门,违抗朝廷,师侄忝食朝廷爵禄,自当为朝廷效命。对于师姑之言,恕师侄无能接受。”
五枚怒曰:“逆畜,目无师长,竟诋至善师叔为秃奴!若不念白眉师兄面上,你今日休想逃生,快滚。”
高进忠为五枚痛骂一顿,满面羞愧,本欲发怒,但见五枚头如芭斗,双目炯炯,精神瞿铄,身躯高大,且尝闻人言,五枚技击,利害非常,白眉师尊尚且惧她三分,若一动手,定必有碍,迫得忍气吞声,唯唯而走。
奔入白帝城内,腹如雷鸣,远望见十字街头,酒帘飘扬,乃行前奔入酒家楼内,直上二楼,凭窗一木桌坐下,呼店役取酒肴。在窗外望下,睇见三街六市,人如潮涌,街头上围着一大堆人。
人丛中一个彪形大汉,年纪三十六七,身穿灰布衫衭,腰束黑布带,口操江浙声音,自言为江南大侠甘凤池之徒弟鲍龙也,自幼学拳棍,尽将家财散尽,无以为生,遂致落拓江湖,卖技为活。言罢,耍出一路双飞盘龙棍,棍法高强,神出鬼没。
高进忠在窗上下望,暗暗叫好,心中灵机一触。此男子之技击,造诣颇深,于正当用人之际,正可以资帮助。即自怀中掬出白银五十两,使店役垫送鲍龙。
鲍龙大喜,随至酒家致谢。高进忠款之上座,洗盏更酌。鲍龙问及高进忠,知为金华镇千总,不禁暗喜,自问半生以来,从未遇贵人提挈,空怀一身绝技,今得遇此千总大人,以后青云有路,不难博得一官半职也,因此竭力逢承。
高进忠大乐,二人谈及少林派之事。鲍龙曰:“少林派之人可恶已极,弟亦闻之久矣。如不见弃,弟当效犬马之劳。”
高进忠曰:“得鲍兄帮忙,十分有幸。但弟尚须赴峨嵋一行,请白眉师尊下山相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