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是这么和陛下说的?”杨晨颇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在从皇宫出来之后,杨震便去了工部见自己兄长,并把情况都说了出来。因为如今杨晨已是工部侍郎,有了自己独立的公厅,把门一关,倒不虞被人听了去。
在看到杨震郑重点头表示承认之后,杨晨便忍不住一阵发愣,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二郎,你这也太大胆,太草率了!你这么做,可就是彻底站在百官的对立面了,如此你还能在朝中立足么?”
确实,把一直潜藏在水面以下的那些污糟事全部在天子面前抖出来,如此行为就是当初的冯保、刘瑾都干不出来哪,因为那打击面实在太广了。
面对兄长的叹息和担忧,杨震只是淡然一笑:“大哥你觉着我不这么做,就能与那些朝臣和睦共处了么?”
“这个……”杨晨不觉有些语塞了,锦衣卫一向就是和朝臣对立,为百官所鄙夷的存在,说句实话,有没有这样的事情,他杨震照样不会为群臣认可。但随即,他还是摇头道:“即便如此,你这次也得罪人太多太狠,恐怕会遭到相关官员的报复哪。而且,兹事体大,这么做怕是对朝局很是不利……”
“报复?”杨震不屑地哼了一声:“如今事情为陛下所知,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还能抽出手来报复我?我敢断言,这些与此相关的朝臣里,将有许多会因此离开朝堂,我又何必惧怕他们的报复呢?”
顿了一下后,他又继续道:“至于大哥你所说的兹事体大,如此做有些欠妥,我也是无法苟同的。边地军事糜烂若斯,就是因为许多知道内情的官员瞻前顾后,不肯及时指出错误才累积出来的!说句诛心的话,正是因为他们的姑息养奸,才导致了如今边事和朝局的种种问题!我杨震既然已查出了这些,就断没有和他们一样,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听着他正气凌然的一番话,杨晨的脸不觉一烫,心下更是一阵惕然。自己在官场日久,居然也已沾染了那些官员们中庸的习气了,遇事再没有果断进取之心,反而当兄弟当真做出为国之事时,还以为不妥,想来真是叫人汗颜了。
“大哥,我知道你考虑的是什么局势,是什么边地的平靖。但你想过没有,这些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借口而已。难道我们不提出来,这些藏在暗处的问题就会自己解决了么?不,它不但不会自己解决,反而会越来越严重,直至因此让大明王朝就这样走向毁灭!
“如今的大明朝早已病入膏肓,若不施以猛药,想救它已是千年万难!治重病沉疴当以虎狼之药,这其中的道理想必大哥你也是明白的!”
“治重病沉疴当以虎狼之药……”杨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话,面上神色便是一阵激烈的变幻,显然内心在做着剧烈的斗争。
杨震再踏前一步:“大哥,为人臣者,当官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我们知道朝廷有病,为什么就不能大胆的说出来呢?像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员般,只为了一己之私而活,就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和所得的俸禄与身份了么?”
这话更如洪钟大吕,当头棒喝,直冲杨晨的心底,让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同时,他心里也在不知觉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些官员所以对此隐瞒,除了自身可能是涉事者外,更多是觉着此事与己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而促使他们有如此念头的,是因为国人一贯而来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理念。
哪怕大明朝真个因此而亡,只怕他们被后人指摘,认为该负责任的言论也不会太多,而更多的非议只会全部倾泄在这个王朝的代表人物皇帝的头上。
所以,在后来的史书里,大明中后期的天子的评价都很低,许多人都言之凿凿地认定他们才是大明灭亡的罪魁祸首,似乎只要换了某些更勤政的人坐上这个位置,大明就可保无忧一般。
但事实,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一个王朝的兴亡,绝不是某一两个人所能控制的,哪怕他是天子也是一般。何况,其实大明天子在历史长河里也是受制约严重的代表了,内阁、六科、都察院,那都是套在天子头上的枷锁,使他发布的每一个政令都要符合仕人阶层的利益。
所以,当后世——无论是辫子朝还是以后的人——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嘉靖万历等天子身上,认为是他们葬送的大明王朝两百年基业,那就实在是太高看他们的本事了。
而熟读青史的官员们,显然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只求在自己手中有权时谋求更多的好处,不出什么乱子。至于这会酿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们可就未必会在乎了,因为那时自己早已不在其位了。
“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史书里记下了嘉靖帝晚年所说的这句话,用以证明他是多么的自私昏聩,该为大明的败亡负责。但其实,那些朝臣所作所为只比他更加的自私,但是因为这只是一个群体,所以便被人刻意忽略了……
想着这些,杨晨的身上竟不觉生出了一层的冷汗,最后更是打了个寒颤,这里面的事情实在不能深思细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