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一年四季,总有各式各样的四五十岁以上,打扮的精精致致的老太太,老头儿来老三巷子捧场,二十贯点他一曲清唱,还得看这老头儿高兴不高兴。
遇到换节气了,那些老听众还会来给他送衣裳,薛班主从内到外的衣裳,都是这些人给预备的。
薛班主那嗓子亮堂,他是什么角儿的曲儿都会串,并且他只要开嗓儿,不必借助扩音器这样的工具,就能很轻易的从巷子头送到巷子尾。
江鸽子听过几次,认为天籁不过如此。
薛班主开嗓是贵了些,老街坊也听不起,所以大多时候,大家听的是这老爷子睡醒了之后,随意弹的那把铁琵琶。
琵琶曲也是好听的,他心情好了,全巷子就青山绿水,柔情万分。
然而大部分时间,这老头总能勾的别人雷鸣电闪,心中激愤难当。
艺术么……总就是这般有趣儿的。
搞不明白,这老头儿为什么总是那般愤怒!
有外地不懂的,听了老头儿的琵琶,也会将钱打发到薛班主面前的地上,薛班主也从未弯过一次腰。
他又不是要饭的!
所以,他不弯腰去拿,老街坊也不会拿。
这就便宜了老三巷倒垃圾的傻连翘。
连翘是个女人,不……女孩儿?
虽然她四十多岁了,却也可以把她当成更小的宝宝,因为她的智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五岁。
就像每个人的童年记忆,都有个傻子一般,老三巷这两代人童年记忆里的傻子,就是连翘。
连翘她妈活着那会,在常辉郡立药局上班,是正儿八经的中医配药先生。
连翘出生那年,她家也是正正经经的摆了酒的。
可谁能想到这孩子是个傻子呢。
那会子,常听连翘他奶奶抱怨媳妇,说是都怪媳妇忙,反锁了孩子在家,害的孩子啥也没学会,反应越来越慢,后来就变成了傻子。
老太太胡说八道起来,这人间就不用找什么理由反驳她们了,说多少也没用。
再后来,那对夫妇分了契,连翘妈再也没结契,就守着连翘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太阳老爷还没有升起的时候,那对母女就悄悄的走在老巷子里,扫街,收垃圾。
连翘她妈从来不帮忙,就默默的跟着闺女,有时候看她做不好了,还会打她,不停的叫她重复做,不断的做,一直到会了。
最后,连翘就成了这老三巷正式的清洁工,她有工作单位,还是有社会保险那种。
再,然后……连翘妈在一个清晨,就安然离世。
连翘就成了老三巷集体的孩子。
有时候,江鸽子戏台下发懒,遇到人多的时候,偶尔有人就给他指着一个背影说,杆子爷,您看,那就是连翘他爹,那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一个人。
江鸽子听了,也就是抬头看看。
他能怎么?
他又不代表人间正义。
薛班主弹琵琶,他面前地面能铺好几层零碎钞票。
待人群散去,圆胖圆胖的连翘,就胳肢窝下夹着扫帚,还拿着个簸箕的从角落忽然冲出来,然后,她就假模假样儿,做出十分认真的态度,在哪儿清扫……
一切地面上的东西,都是连翘的。
今儿也是这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