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出口便是极致的冷嘲热讽。雪存立即猜到,来人必是姬湛。
她藏于袖间的一双素手,下意识攥紧成拳。
她没想到姬湛竟会跟来。
十九年前,公主意外早产诞下姬湛。也是那时,公主产后郁结,与姬明琴瑟不调,反目成仇。
她动了真格,一出月子,便带着足月脱险的姬湛搬回公主府,放言要独自抚养幼子,只留长子在姬明府中。
一走,整整十九年。
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恨透了自己的驸马。
当今圣人私下不止一次分别试探过二人心意,若实在相看两厌,大可一道圣旨赐二人和离。
可这桩婚事夫妻二人谁也不肯松口,不愿先提和离。
不愿,便说明余情未了,久而久之,圣人也懒得插手此事。
这就为人所津津乐道,公主不满姬明多年,姬明当年也非心甘情愿尚公主,既是怨偶,何不一拍两散?
但无人敢当这两尊大佛面提及。
因夫妇膝下各养大一子,二子脾性也相去悬殊。
长子姬澄相貌肖父,姬明年少时是万里挑一的探花郎,姬澄承了他芝兰玉树的外表,连同他厚德载物贤良方正的秉性。
姬湛反之,华安公主在大楚是何等地位,他在长安世家子中便是何等地位。姬湛不但貌似公主,连公主那份桀骜不恭,目下无尘的乖张也一并袭了,亲王也要礼待他三分。
雪存虽怵他,可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她还是下意识扭头回望。
门外少年面色冰冷。
他身着玉白色双翻领窄袖胡服,长发聚于脑后,扎成大把高扬的马尾,沈腰潘鬓,松姿鹤骨,有金昭玉粹之美。星眸皓齿,长眉斜飞,最叫人过目不忘,是眉下那双内勾外挑的狐狸眼,单边耳下还有别一枚鹤羽耳坠。
昳丽少年的目光一刻也不曾垂下,仿佛对她视而不见。
只这匆匆瞥一眼,姬湛就刺得雪存小心低下头,拢紧身上披风。
姬明怫然不悦,中气十足骂道:“竖子休得猖狂。”
在公主面前,不论他官阶再高,也得毕恭毕敬称呼自己为“臣”,更不可肆意顶撞公主;可姬湛是他的儿子,做老子的自然可以严词厉色加以管教。
姬湛一笑,狐狸眼愈显得挑:“儿猖狂?阿爷,到底是儿对外人出言不逊猖狂,还是您在娘的生辰弃她不顾更猖狂?”
“一个元有容,害得我们一家四口离散多年,今时今日您还要执迷不悟?”
元有容,正是雪存的母亲。
雪存面无血色,惨白如纸。
此话一出,姬明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可眼下救人要紧,他顾不得再给幼子做解释,只能忍下怒意,沉声叫来管事进屋:“带女郎去库房,将库中的天山雪莲取给她。”
雪存这才徐徐起身,亦步亦趋跟在管事身后。
姬湛却抬腿抵门,拦住二人去路,偏头看向姬明,咬牙切齿:“阿爷,那支雪莲是娘亲自命人送给您的。”
姬明长叹:“为父自然记得。”
姬湛不甘:“那您为何还——”
“人命关天呐!”姬明目露失望,“仲延,我不管你从前对元姨有多少误解,可我无数次告诫过你,没有她,没有元家,就没有为父的今日!你休得妨碍雪存救母!”
雪存,高雪存,正是那女人的宝贝女儿,姬湛从前只听说过,不屑与她扯上关系。
更别提见过。
姬湛方迅速打量起跟在管事身后的女郎。
女郎虽刻意颔首,可他身量高出她许多,略一垂眼,她的容貌就能落进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