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线武清附近铁路上,满载珍宝的专列飞驰在夜幕里。
列车尾部车箱内,昏黄的马灯吊车箱顶上,一晃一晃。护宝别动队的警察歪歪倒倒坐车箱底儿上,一个靠角落里的已响起鼾声,一丝涎水从他半张开的嘴里垂下来,银壶滴漏也似有间隔地半晌滴下一滴。
欧阳远岗扶着门框立在敞开的车箱门口,瞧着夜色下依稀可辩的、流水样奔来又流水样逝去的景物。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每天神经都如绷紧的弓弦,连睡梦里也不敢稍有放松。头两趟虽说沿途偶有飞车扒窃或混入车站试图一逞之徒,但都是些没有组织的独脚盗和见财眼开的亡命之徒,还没碰到珍宝就给治服或打跑了。但他有种预感,一种乌云压顶风暴将至的不祥之兆时不时使他眼跳心慌。不会这么平安的,不会这么顺当的,在北平费了不少心机的那些家伙不会轻易放弃的。从这次北平指挥部通报的情况看,“天字001”行动早非机密,溥仪在满洲又是抗议又是吵吵要归还祖上遗产,而津、沪等地的敌特、汉奸又到处煽风点火,早把此次珍宝大转移公诸于世了。这无疑给行动增加了不少的风险,也给他们别动队增加了不少的压力。还有那个曾为溥仪帝师的英国人从满洲跑关内来频繁活动,定有谋动。满洲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种种迹象表明溥仪已同日本人勾结起来,但仅仅是日、满而已吗?
突然,黑黑的原野里火星一闪,旋即一切又归于墨黑,像根本不曾有过。是幻觉?是夜行人手里的火媒子?是半夜老人烟锅里的火星?还是……欧阳心里猛地一悸,那堆不祥的乌云瞬间压满心头。顺手将半开的车门完全推开,转身拿脚踢踢门边一个睡意朦胧的部下,喝:“起来,都起来!都起来!”
门边那警察让毫无遮拦猛扑进来的冷风吹得一激灵,抱怨地咕哝道:“折腾啥呢,真是,哪会出事儿……自个儿给自个儿过不去,真是……”
欧阳抓住他肩膀一把将他提起来,吼道:“妈的,还满有词儿呢!”又冲众人喝,“起来!都给我起来,原地跳跃,听见了吗?”
众警察抱怨着站起来,原地跳跃。
前头,列车驾驶室内,别动队长施家平从窗口探头向前方眺望。车灯照射下,一段段路轨像抽不完的银线源源扑来,四近原野却一片漆黑,偶有几星灯火、几声犬吠表明列车是行驶在烂漫着生命花朵的大地上。
宪兵排长梁云汉靠列车驾驶室另一边窗口吸了口窗外的冷气儿,说:“这是第四趟差儿了,看来并不像那些家伙吵吵的那么严重嘛,这一路不是挺好走的吗?”
施家平望着着窗外说:“大意不得,日军步步进逼,走狗汗奸极可能配合日军攻势采取破坏行动,还有那些早盯上这块肥肉的狼。”
梁云汉是施家平的心腹,行事果敢而富有急智,在宪兵团时就深得身为副营长的施家平的赏识。这次行动,上头为让军警相互制约,安排警局的欧阳远岗当了他的副手,可施家平却对这个在北平警方小有名气的欧阳警官暗存轻视之心,故尔将梁云汉带了来,名为宪兵这边的头儿,实乃暗有取代欧阳之势。
梁云汉掏出香烟过去碰碰施家平,施家平回头接过香烟点上火。梁云汉又拿着香烟朝司机和司炉比划比划,两个皆摇头说嘿嘿没这福份。梁云汉点上烟,接了方才话题儿道:“不是说土肥原已回关东了吗,他妈的咋又跑了回来?我看真该派几个人把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做了!”
施家平:“做了一个土肥原,安知他们不会再派几个更会添乱儿、更凶狠狡诈的来?”
梁云汉:“我到车顶上看看去,莫让几个趴沙袋下睡着了!”
列车顶上靠近车头和靠近车尾的地方,用沙袋分筑了两个简易的掩体,架了机枪,由宪兵和警察日夜值班把守,这是珍宝专列非同寻常处之一。
梁云汉向车头与车箱连接处走去,施家平突然在他身后大叫起来:“那是什么,看,那是什么?”
梁云汉转身跑回驾驶室,趴施家平肩上探头望去,只见远远的前方铁路中间影影绰绰有几堆庞大的物体在晃动,即脱口大叫:“不好,有情况!”
司机赶紧鸣笛,跟着又猛地板下了刹车。列车猛地一颤,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吱声,速度明显慢下来了,但巨大的惯性使列车仍呼啸着向前冲去。近了,近了,更近了,车灯照射下只见前面路轨中赫然立着三头大水牛!那牛让车灯射得烦躁起来,似要躲开,却被绳子牢牢拴在了铁轨上。
施家平吐掉烟头,拔出手枪恶狠狠道:“妈的,好戏开场了!”
列车尾部,欧阳远岗一手提枪一手抓住车门探身前望,大声喝令道:“弟兄们,准备!有情况!”
警察们纷纷跳起来,打开车窗,顿时长短家伙轻重武器一齐指向窗外;几个警察提着枪攀上车顶。
列车喘着气儿慢下来。车箱里、车顶上临时枪垒中的军警紧张戒备,如临大敌。
突然,路边土坡上放出无数飞刀,车窗边、车门旁、车顶上的军警纷纷中刀倒下。十数条黑影从土坡上飞落车顶。同时,另一侧路基下枪声大作,中部车箱的宪兵和列车尾部的警察被火力压在了车箱里。
几条汉子提枪舞刀朝车头扑来,施家平和梁云汉抬枪猛射,两个汉子翻身倒地,剩下的躲到了路基下土坎后。
梁云汉双眼圆睁如牛卵,朝列车后吼:“打!给老了揍死这些龟孙!”
施家平侧耳听了听:“不对,顶上枪垒里咋没动静?”大惊失色地,“云汉,你守在这儿,我去看看!”道罢,边射击边冲出驾驶室朝车顶攀去。
车箱顶上,十来个一身黑色紧身衣靠、右提刀左手握枪的汉子正同侥幸躲过飞刀的别动队员混战。一黑衣人闪身避过别动队员的枪刺,反手一抹,着宪兵服的别动队员惨号倒下;一别动队员躲临时枪垒的沙袋后朝一个黑衣人开枪,第一颗子弹从黑衣人耳旁飞过,黑衣人身子一矬,快刀一横,第二颗子弹射在了他手中快刀上,黑衣人腾身扑上去一刀劈飞了躲枪垒下那队员脑瓜;列车尾部一背上中了飞刀的警察,挣扎着抓起歪沙袋下的机枪,大叫一声勾动扳机,几名黑衣人中弹鬼叫着摔下车箱;一黑衣人从枪垒后跃起,飞落背心中了飞刀的别动队员身上,一脚将背上那飞刀踏入他体内,深可及柄。
施家平爬上车顶边跑边开枪,时而一个倒地滚翻,躲避射来的子弹。车顶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很快发现了这枪法准、行动神速的来者不善,一齐趴倒抬枪猛射,施家平被迫滚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藏身其中,边射击边大叫:“弟兄们,打呀!打呀!”
一阵吱扭扭乱响后,列车猛地一颤终于像条死蛇不动了,车头几乎顶住了拴铁道中间的大水牛。在车灯强烈灯光的照射下,三头大水牛狂躁地跳动着,“哞哞哞”地乱叫着。
几名黑衣人从路基下窜出来扑向车头,同列车驾驶室里的梁云汉接上了火。
欧阳远岗从窗口接连朝路基下窃宝者们的火力点扔了两颗手雷,跳下车吼叫着指挥自己的人分三路出击:一路上车顶增援;一路对付路基一侧的敌人;自己则率几个队员冲向车头。
施家平这时也已借着车箱遮蔽,跑到中部的指挥车箱,命令部下分别在窗口和路轨后驾起机枪,一阵猛打,对方的一处火力被压下去了。
车头驾驶室内,独挡一面的梁云汉渐感不支,对方又有人手增援上来,枪弹如飞蝗射来,司机和司炉早吓得缩着脖子趴在了车箱底儿上。突一颗子弹射中了梁云汉膀子,手中短枪落地,人也摔出了车外。
几个黑衣人飞身朝车头扑去。恰这时欧阳远岗领人赶到,“砰砰”一阵枪响打翻两个黑衣人,剩下的赶紧贴地皮儿上了。
施家平也带着几个别动队员增援车头来了,同欧阳等人一顿猛打,几个想占领车头控制列车的窃宝人被迫撤下。欧阳扶起受伤的梁云汉:“咋样,没事儿吧?”
梁云汉切齿骂:“妈的蛋,让老子逮住不把狗日的皮剥了!”
施家平扫了眼梁云汉的伤处,冲欧阳道:“不能再在这儿同狗日的纠缠了,你回去,叫弟兄们立即上车!”
欧阳点头,走到车头前,“砰砰”几枪打断牛绳,大水牛狂哞着跑出路轨。施家平扶着梁云汉爬上车头。欧阳在自己人的火力掩护下猫腰飞快地向后跑去,边跑边狂吼:“上车!快!弟兄们快上车!”
跳下车来的别动队员边打边退,重新回到车箱或爬车箱之间的连接处。列车缓缓启动,欧阳最后一个跃上尾部押运车箱,从队员手里抓过挺机枪咬牙狂怒地号叫着一阵猛射,将试图扑上来的敌人压下去了。
列车长呜一声,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