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苦口婆心,却未能改变吴国佐的毛病。不久吴国佐在战斗中惨败,损失100多人,武器十丢五六,几乎溃不成军。此时,曾国藩已彻底失望,下令解散该营,营中士兵有愿意从军的,由委员凌荫庭挑选,另立营头,带到曾国藩所在的建昌老营,由他本人亲自训练两三个月,然后才可派出战斗。吴国佐本人则撤去职务,令其回籍。曾国藩在批文中说:该主簿屡称此贼不足平,告请剿办英夷以自效。本部堂常以“平实”二字诫之,意此次必能虚心求益,谋定后战,不谓其仍草草也。官秩有尊卑,阅历有深浅,该主簿概置不问,生手而自居于熟手,无学而自诩为有学,志亢而行不能践,气浮而几不能审,施之他事尚不可,况兵凶战危乎!
其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吴国佐从此离开了军营,失去了建立功名的绝好机会,而与他共事的张运兰,因为朴实,备受重用,官至福建按察使。后来左宗棠编练老湘军,吴国佐又出来协助,负责监造军械,左宗棠也发现了他的毛病,在给长子孝威的信中说:翔冈立意,要与人不同,此最是短处。而所赏识之人,多无实际。渠荐与我之人,张声恒、章荣先尚略可,然皆由璞军出者,此外则无一堪用之才。难怪其从前带用,每战辙不如意也,而犹不自痛悔,复意气自矜,恐将来亦难望长进,终是废才!
吴国佐给左宗棠的信中说还欠他银子一百两,钱三十串。这也让左宗棠很生气。左宗棠说:“我所谓商贾气太重者此耳尸“此君读书太少,自信太过,颇有‘亡而为有,虚而为盈’之病。”后来也把他打发回去了。
有了吴国佐的教训,曾国藩更坚信非朴实之人不能用。在吴国佐事后不久,曾国藩又写信给另一个将领柳寿田,警告他说:“该将向来说话近于浮滑,本部堂不甚放心也。”后来柳寿田也因此未得重用。
李元度用人不慎,耳根软,他手下的将领有很多为人浮滑,好为大言。李元度本一介书生,对率兵用人不甚精通。曾国藩对此多次提出警告。咸丰十年(1860)六月,他给李元度写信,让他引起注意,其中特别提到一个叫彭大寿的人,说:“此公在外多年,阅历深透,颇近于滑”,进而指出,“军营宜多用朴实少心窍之人,则风气易于淳正”。言下之意,让他撤换彭大寿。
但李元度对曾国藩的话并未放在心上,他的部队的战斗力从未提上去。徽州一战,更是全军溃败,几不成军。李元度也因此身败名裂,终生不得志,还因为战败失职受到严厉惩处。而与他同时的许多人,都官至封疆大吏。李元度的失败,与他用人不慎有密切关系。
对于成大事者而言,用人不慎,必败无疑。用朴实之人,是最好的办法。浮滑之人,即使真的有才,也很难尽展其才,而这样的人,大多野心勃勃,无自知之明,又怎么甘心受他人驱使呢!
从小处、实处着手
曾国藩语录:近年军中阅历有年,益知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
古今胸怀宽广、怀抱大志的人很多,然而真正建功立业、传世不朽的人却少之又少,这固然与天赋、时机有关,同时也同他们的办事方法密不可分。一些人有了远大志向,却缺乏脚踏实地的精神,认为自己志在天下,不愿去理会“琐事”,如果这样,只能流于空想。
凡事都非一蹴可就,都要经过不断积累、由小而大的过程。如果只向大处看,而不从必做的小事上着手,就犯了一屋不扫而扫天下的毛病。儒家的成功学为每个人设计了由修身而齐家,由齐家而治国,进而平定整个天下的道路,这是一条由小处开始向远大目标前进的路径。曾国藩正是沿着这样一条道路成就大事的。
曾国藩的成功之路始于修身。考中进士后,便师从唐鉴,专宗程朱理学。唐鉴教导他说,要精通理学,先应专治一部经典,从识字明义开始,一字通则一句通,一经通则其他诸经可以旁及。积少成多,逐渐长进。倭仁也是当时的理学大家,曾国藩向他学习检身功夫。倭仁的功夫就是从小处开始,每天从早起到入睡,一举一动,坐卧饮食,都严格要求,并且记下札记,以备反省。这一点对曾国藩影响极大。从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一月三日起,曾国藩开始写日记,时时反躬自省。第二年一月七日,曾国藩为自己订立了一个课程表,表示“从此立课程,新换为人,毋为禽兽”。这个课程共分为:敬、静坐、早起、读书、读史、谨言、养气、保身、日知所亡、作字等十几个栏目,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全面规划,严格规范。为此,他还特地印制了一批日记本,按上述十几个方面分成栏目,随时填写。在湘乡所留存的曾国藩材料中,还有这些课程日记的残本。当亲眼看到这些细致、严肃的日记时,才认识到,曾国藩的成功绝非幸致,如果没有这一点一滴的努力,又怎么可能呢?
后来曾国藩根据自己的办事经验,总结出“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这句名言。咸丰九年(1959)十月,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
近年军中阅历有年,益知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陆氏(陆九渊)但称先立乎其大者,若不辅以朱子(朱熹)铢积寸累功夫,则下梢全无把握。故国藩治军,摒去一切高深神奇之说,专就粗浅纤细处致力,虽坐是不克大有功效,然为钝拙计,则犹守约之方也。在实践上,曾国藩凡事都从全局、大处考虑,但小处的具体步骤又有条不紊,极有章法。他一生中坚持早起,每日必读数页书,坚持亲自写家书、批文稿,以勤俭自戒,从不敢违背。正是在这些小事上能认真对待,才保证了宏大目标的实现。
在用兵治军上,曾国藩也是从小事抓起。咸丰八年(1858),他教导刚刚从军不久的弟弟曾国荃说:“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所谓脚踏实地、克勤小物,正是说从小处、实处做起。曾国藩治军,不仅一切营制、规则、将领选拔任用都亲自决定,就是训练他也一手抓起。他经常亲临训练场,指挥训练,亲自进行思想工作。当时湘军的《爱民歌》、《水师得胜歌》等,都是他亲笔起草。
曾国藩对军中细事无不关心,地形勘察,他力主将领要亲自进行,不能依靠道听途说。对武器军械,他更是关心备致,对规格都作了明确规定。如规定矛杆用的竹子必须是“老而坚者”,桐木必须是“小树圆身,大树锯开者不可用”。邹寿璋办事很朴实仔细,曾国藩委派他专门负责军械,但他自己也毫不放松,都要亲自检察。有一次见矛杆不合格,立即下令重做。曾国藩还亲自研究炮子的打造,他发现用熟铁要比生铁好,便改用熟铁,解决了炮子“经药辄散”的问题,并且使射程增加了一里多。
曾国藩这种脚踏实地,从小处、实处着手的作法,保证事情能按计划、有步骤地向既定目标发展,从而积少成多,由易而难,为最后的成功创造条件。用曾国藩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用一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
他的这种做法,有人又归纳为“约字诀”。陶怀仲在《析论曾国藩》一文中总结说,曾国藩修身有“静、耐、约”三字诀,“约字使他治经史之学,务实际不求博雅,治军则专从实际处入手”。实际上,这个”约”字就是“实”字,它反映的是做事从浅处、简处人手。曾国藩称之为“守约”。咸丰九年(1859)十月他对幕僚李榕讲了一番话,就是说明这个道理:凡与诸将语,理不宜深,令不宜烦,愈易愈简愈妙也。不特与诸将语为然,即吾辈治心、治身,理亦不可太多,知亦不可太杂,切身日日用得着的不过一两句,所谓守约也。
在曾国藩眼里,志向大、不朴实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视事太易”,把做一件事看得很容易,不屑去做,而是贪难求大。实际上,这种做法恰恰违背做事的规律。再大的事,也要从小处做起;再难的事,也要从简单处做起,可以说是颠扑不破的道理。然而许多自以为高明的人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两者相较,曾国藩的真正高明处就显现出来了。
不尚虚名,贵求实效
曾国藩语录: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
务实精神包括多方面的内容,名与实的关系也是其中的一项。古代圣贤认为,人的名誉、声望应该同自己的实际才能、贡献、功劳相符,提倡重实轻名,以名过于实为耻,力戒追求虚名,更不可欺世盗名。
孟子说:“声闻过情,君子耻之。”指的就是以名声超过实际为耻。王阳明说”古之君子,耻有其名而无其实”,对孟子观点继承并加以发扬,“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有工夫好名?”古人重实轻名,并非纯从道德上讲,而是看到了重实的益处与好名的危害。先贤把务实看成是办大事成大业的基础。王符认为务实是一个人不同于凡人的素质:“大人不华,君子务实”,“大丈夫处其实,不居其华”。苟悦认为,务实是成功的前提:”名必有实,事必有功”,“事实则功立”。二程兄弟则干脆说:“欲当大任,须是笃实。”吴麟征在《家诫要言》中也说:“真心实作,无不可图之功。”所有这些,都推导出务实是办大事成大业的基础。
相反,如果轻实好名,则会引来灾祸。吕坤在《呻吟语》中说:“名心盛者必作伪。”揭示了好名者的实质。《颜氏家训》中将人分为三个层次,“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认为“窃名者,厚貌深奸”,只是追求浮华的虚称而已,即使得到,也没有意义,而且因为无实而窃名,必然采用非法的、见不得人的手段,终有败露之日。所以古人又说:“有名而无实,天下之大患也”,“名是而实非,其天下之大害乎?”
所以程颢兄弟认为,君子不应让才超过德,也不应让名过于实,因为“才过德者不祥,名过实者有殃”。明儒潘府在《素言》一文中说:“无实之名,祸之门也;无名之实,福之基也。”利害相较,令人触目惊心。
好名之心,人皆有之。要使自己重实轻名,并非一件容易事,这就看个人的修养高低了。曾国藩受理学的薰陶,受实学浸染,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所以他于1851年便在日记中记下了“盗名者必有不测之祸”这一警句,时时提醒自己,勿萌好名之心,提倡“多做实事,少说大话”。
其实曾国藩也好名,他并不像有些人那样,认为名可有可无,加以轻视。他说,“名者,大器也”,“造物所珍重爱惜”,千金易求,重权易得,而美名难求。他一心要成就的也是名。所以咸丰皇帝曾下旨批评他好名。实则这种名,不是虚誉,而是对一个人一生业绩的肯定,是一个豪杰的尊严,“留得生前身后名”,是多少人的理想,“身败名裂”则是最大的灾难。曾国藩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坚持名实应当相符,由实际的行动和成绩来博取名声,“实至名归”,而非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因此应脚踏实地做事,不要贪图虚名,因为“虚名不可恃”。他对兄弟们说:“我们兄弟报国,总求名实相符,劳赏相当,才足任事,从此三点切实做去,或可免于大祸。”而聚然得名主人,“其为名必过情”,要想不过情,就要像四时那样运作,使人不觉,而事业已成。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已有其实,何患无名。
曾国藩非常担心名浮于实,埋下祸患。他在家书中说:“我在京师,唯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为避免虚名远播,曾国藩力戒多言,他给自己写了五箴,其中之一就是“慎言”。1842年的一天,几位同僚会聚一起,其中姜曾熟悉天下地理,口若悬河,崔乃晕善于词赋,满座皆服。曾国藩诗文也有超人处,但却从不炫耀。他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予力戒多言,恐毫无实学,而声闻日广也。”
咸丰四年(1854)十一月,他给诸弟的家书中写道:
名者,造物所珍重爱惜,不轻以予人者。余德薄能鲜,而享天下之大名,虽由高曾祖父累世积德所致,而自问总觉不称,故不敢稍涉骄奢。家中自父亲、叔父奉养宜隆外,凡诸弟及吾妻吾子吾侄吾诸女侄女辈,概愿俭于自奉,不可倚势骄人。古人谓无实而享大名者,必有奇祸。吾常常以此儆惧,故不能不详告贤弟,尤望贤弟时时教戒吾子吾侄也。
从军以后,曾国藩也力戒争虚名,他认为“行军之道,贵在人和而不争权势,贵求实效而不尚虚名”。他不仅这样要求自己,也同样告诫部下。1856年,他对罗萱一味回护部下刘腾鸿(字峙衡)很不放心,劝他说:“足下爱敬峙衡,当代为蕴蓄之,不必逢人颂扬,使其实常浮于名,则所以爱之者更大矣。”刘腾鸿是罗泽南弟子,勇敢善斗,有名将之风,但为人太过刚毅,加上人多称颂,便有些不知所以。1857年,在攻打瑞州时中炮阵亡。
曾国藩经常反省自己,认为名心切是最大缺点,不仅损害了人生境界,也严重损害了身体。因为名心切则俗见重,为达到一些愿望,追求事事周全、样样完满,整日患得患失,便给身心造成损害。后来曾国藩精读老子、庄子之书,领悟到了“淡字诀”的精义,用来纠正名心切的弊病。
“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功名官爵,不能过分贪恋,应当急流勇退,避免杀身之祸。历史上,范蠡和张良是做得最成功的两个人。他们成就大业后,并未贪恋功名,及早退身避祸,传为美谈。曾国藩也深信此道。他没有像范、张二位退身归隐,却也达到了同样目的。他从不接受有名无实的虚名,他任两江总督时,虚衔多达几十个,一枚印章都刻不下,曾国藩只选了其中较重要的几个刻成印章。对于有些虚衔,曾国藩干脆奉还给朝廷。这样,他的名总是与实际相符,而且不会对清廷构成威胁,清廷也便不会对他下手。所以曾国藩能常保不败,在风云变化不测的官场履险如夷,可说是得“实”字诀之力。
“名浮于实”固然有危亡之险,但“实”字也有分寸与技巧。古人云:实至名归,但世事变化无常,在恪守朴实的根本同时,也要有与时俱进的见识和勇气。否则闭门造车,就有由”实”转”愚”之嫌。做人如同生产商品,包装好质地次当然不行,但质量高包装差同样少人间津。不求眩人耳目,哗众取宠,但求名实相符,则可长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