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文中把诗分成生活、生命、存在三个层面来加以分析,并不是简单地给它们划分等级,而是从诗的表现方式上给以区分。在我看来诗只有好诗差诗的区别。写生活层面的诗,只要写得优美动人,照样可以众口相传,写生命意义和价值呈现的诗,固然会引发人们一些较深的思考,提高人们对生命的自觉意识,但同样以写得优美动人为前提,那些只顾从哲学或哲理的深度上阐述生命意义和价值的空泛议论,其实是同诗风马牛不相及的。关于写存在感的诗,我以为不宜在这上面过于专注。这是一种自然生成的过程。人的生活阅历、学识睿智、生存体验,达到一种境界,它有时自然而然地“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然,这得有一个前提,就是你需要是一个生活中的有心人。浑浑噩噩者是绝不可能进入此境界的。
———叶橹《生活 生命 存在———关于诗的进入方式及层面的言说》(《扬子江评论》2015年第6期)尤其是在评价昌耀的名篇《慈航》时,叶橹给予了“《慈航》在当代中国诗坛上应当被视为具有像《神曲》那样一种主题构筑的诗”这样高的评价,论点极具独创性,并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叶橹的文章是当时有关昌耀诗歌评论中最有分量、最有影响、最有价值的一篇。此文的发表,使昌耀在中国诗坛的名气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广、地位越来越高。
———“诗刊社”微信公众号:《昌耀与〈诗刊〉》(2020年6月29日)
一 “生活,生命,存在”
艾青: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昌耀:神说:赤子,请感谢恶
洛夫:神的话语如风中的火焰
一闪而灭,生命与之俱寂
我终于感到身为一粒寒灰的尊严
———
叶老,您曾经和我说过写诗的三个境界:生活,生命,存在。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一时也没有能力分出它们的高低,甚至认为诗写的这三个境界在不同的诗人身上只是侧重的不同,可能还是多少有交集的。
近来读您,我忽然想拿来诗话他们、也概括您的诗歌人生;艾青、昌耀、洛夫可以说是您诗歌人生,生活、生命、存在的三个方面、三个阶段,是您的诗歌人生独具魅力、生命力的表现。
从50年代开始的诗歌评论,80年代重回诗歌现场……在一一检视的同时,评读艾青似乎是您这代人的一种必然,您的同学晓雪的毕业论文、成名作就是评论艾青的《生活的牧歌》,似也为我的联想提供了证据。
艾青的诗歌,就是理想激情的生活反映,虽然有“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但是艾青他们那代理想主义者,即使在表现苦难时,也是透着对理想的执着追求的。这也是艾青吸引您的一个重要方面,因为艾青虽然是您的前辈书写者,但您所受的教育和影响与艾青具有相似的氛围。这也是艾青诗影响力自20世纪三四十年代直至80年代巨大深远的原因;这也是继您的同学晓雪综论艾青的《生活的牧歌》后,一个新时代刚刚开始不久,新一代的诗人已经开始崛起,您的《艾青诗歌欣赏》再次能在诗坛引起包括艾青本人的欣赞和欢迎的原因。
后来就不同了,熟悉现代诗歌史的人都知道,对生命的发问开始了;“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后来就更不同了,一直到今天的全球“疫情时代”,洛夫的诗可以说是无情地预言了存在的真相,诗的无用,但不可无的真相。
您的杰出就在于此,是不断的前行者、真正的诗者,您发现阐述了昌耀这个有生命启迪意义的不一样的同行者;又“捞起”
洛夫这根“先验的木头”,足够惊醒我们的“木头”。
他们都是伟大的诗人,不是说高下,他们都是真诗的接力者:“有关艾青在复出后这种对生命存在形式的观察与思考,其实在他的诗作中并不占有很大的比重,但我给予的关注却极具分量。”(叶橹《艾青论》)
昌耀来了,令您耳目一新,从高原来了:“像艾青、牛汉、曾卓、公刘、邵燕祥、白桦等原先就诗名卓著的诗人,而且其中也有一些将被证明是具有艺术生命力的诗。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可以从语言表现到思维方式上,看到昌耀的诗同他们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叶橹《昌耀论》)惜昌耀“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惜昌耀早逝。
洛夫来了,从海峡那边来了;一个预言者,一个说出了真相的人,令您叹为观止。“疫情时代”,再也没有牧歌的现场了!诗人何为?“诗人其实从本质上说是一个永远的精神流浪者,因为他永远不会在精神上安于现状。一个已经在精神上安于现状的人不会产生强烈的写诗欲望,更不可能创造出惊世骇俗的诗篇。”
(叶橹《〈漂木〉论》)
您说的是洛夫,也可以说的是一群人、真正的诗人;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知音、解读者,也是诗人叶老您的自喻。这就是我初步理解的,您从“激情的赞歌”到“杜鹃啼血与精卫填海”,再到随着洛夫那根“先验的木头”从“放逐到漂泊”的诗歌人生的,“这一个”的独特地位和鲜明意义。
看到我写到这,叶老说,有进步!我也挺高兴。这个也是我叶老访谈的过程中,叶老难得给我的表扬呀。
她的诗写在孩子的作业本上
印象中她不写诗
或者说,作为一个老师
她的诗写在孩子的作业本上
生活,生命,存在
小南,我告诉你
这就是写诗的三个境界
从叶老家出来送书给她时
一路上我都在想,都在琢磨
叶老今天说的话
生活不缺形而上的主义
缺有形的生命
缺一枝形而上学,莲的存在
———
感谢刘爱莲老师知道我最近常去叶老那儿,要我代她订购叶老的文集和评论集。她是我尊敬的一位长辈、一位老师、一位写作者的女儿。尽管她不写诗,我就想到那句:“有的人不写诗,也是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