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艳洁听得感恩戴德。
巡查使的目光,继而落在中间的水图南脸上,轻描淡写道了句:“水老板是吧,你做的不错。”
说完就没了。
主要负责五十万匹丝绸生产的水图南,被夸一句做的不错就没了下文。
水图南懒得巴结这猪头狗脑的家伙,欠身算是施了个礼。
巡查使的目光再往旁边去,隔着半间大堂,隔着缭绕的香云和青烟,他看见最边上那个一袭竹青色布衣的年轻人。
瞧着对方那白到反光的面部轮廓,和颇为壮实的身影,他蓦然觉得有点眼熟,但是性别不对。
“你就是大通于霁尘?”巡查使说着话,下意识觑一眼那边安静吃菜的霍偃,亲切道:“去年的十五万匹生丝生产,本官在大邑听说了,于老板真是青年才俊,有能耐,有头脑,前途不可限量呐,啊?哈哈哈哈哈!”
他和左右的史泰第任义村相视而笑,挺看重这个年轻人的。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真正织出那些丝绸的,是水图南带领的水氏织造,其他人算是辅助之功,巡查使重于轻水,无非是因为水图南是女子,他看不上。
霍偃坐下后闷着头独自吃喝,巡查使不敢乱攀扯这位,趁着大家放声而笑,气氛轻松,巡查使试探道:“小霍指挥使觉得呢?”
霍偃正在埋头喝汤,全场就“他”一个认真吃饭的,闻言放下碗,不冷不热看向堂下,不冷不热道:“家母顶喜欢水氏的古香缎,说水老板能经营好水氏织造,必是蕙质兰心,胸中自有青云。”
霍偃的母亲,是五品仪前奉笔使于冠庵,是季后身边的人,巡查使在大邑见到她时,也得恭敬给人家行礼的。
巡查使悻悻的,又不敢怠慢,连忙跟着拐回来恭维水图南几句。
可是到这个时候,水图南的第一反应,不是被高官夸奖的喜悦,而是——霍偃口中的“家母”,那不就是于霁尘的亲娘?
于霁尘的娘说自己蕙质兰心,胸中自有青云?真的假的!水图南忍不住偷偷瞧霍偃。
看霍指挥使那副不苟言笑的样,诚然不像是会开玩笑的。
布衣白丁见过高官便被退下,水图南等到深夜宴散,在总督府外拦住霍偃的马。
等人都散去,史泰第听罢眼线的禀报,转头问喝得半瘫在椅子里喘粗气得任义村:“水图南送了十匹古香缎给霍无歇,让霍无歇转赠给于冠庵,你说,水图南这是在打什么歪主意?还是说,这压根是于铁驴的意思?”
任义村脸红似关公,餍足地打个酒嗝道:“这还不简单,攀附权贵呗,要是换作我被夸,那也是要趁机孝敬一二,表表心意的,你啊,”
他隔空用食指点点史泰第:“就是爱胡思乱想,成天疑心重重,淘神费精,怪不得在床上不行呢,怪谁?”
史泰第被他说个大红脸,羞恼地甩袖子:“你叫的美姬在等你呢,快去吧!”
打发走任义村,史泰第又唤心腹来,吩咐道:“给织造局那边的耳目说一声,把水图南和汤若固的往来,再给我盯紧些,二人哪怕是照面打招呼,也要给我汇报。”
“是!”心腹领命而去。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隔壁院子住的是巡查使,那老色鬼还在和美姬舞娘们嘻笑打闹,声音断续传来,史泰第喝了酒睡不着,心思杂乱,干脆搬个凳子坐在院里吹夜风。
五十万匹丝绸生产,是江州从来没有过的巨大工程,三北狼烟不断,国库需要充钱,这点大家都清楚,可改稻为桑的事,前期虽然遭到农户强烈反对,也闹了几场,但总的来说,事情推行得还是有些太过顺利。
曹汝城行事最是奉行“事缓则圆”,他因试图推迟改稻为桑而被撤职,江州总督大印暂时落在自己手里,史泰第确实高兴好久。
但越是高兴,他心里越有些不安,偏又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半吊在烈日炙烤下的虚空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令人倍感焦灼。
为此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怎么睡过完整觉了。
抬头看漆黑浓稠的夜空,江宁的夏雨,也比往常迟来了小半个月。
。
在史泰第望夜惆怅时,夜色渐浓,水图南找来于霁尘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