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敞了厚外衫,又把两只空了的酒杯添满。武怀安半俯着头,看得发笑。
“又不是这一回,用得着拼命。”
武怀安酒量大的惊人,一人饮了大半坛,面上丝毫不见醉态。
反观武二,双颊染着红云,倚在桌沿,摇头晃脑的,说着胡话。
“一回,不知还有没有下回,度过一日是一日。”
武怀安只当他说些疯话,并不打算接,哪料武二面色一转,正着身子,严肃的盯着武怀安盯了半晌,方道:“我有话同阿哥你讲。”
武怀安已多少年没听他再唤一声‘阿哥’,语气里透着宠,轻笑道:“说。”
“我……没多少日子了。”
微勾的唇色僵持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缓慢的又问了一遍,“什么?”
酒意褪了大半,武二紧抿着唇,牙关死死扣住,再启齿,却这般难。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不敢再问,不敢再听。武怀安深蹙着眉,想到在身旁之人面上看到戏弄的神色。
“阿哥……”
武二略些苍白的双唇微微颤动,倏地猛咳起来,喉间的腥甜,沾湿了深色的袖口。他往身后藏了藏,叫武怀安一把扯了过来。
指尖探过潮处,反复捻着上头的污迹,粗砾的腹肉染上点点红丝。武怀安僵在半空的手,不停的剧烈抖动着。
“为何……为何会这样。我去找郎中来。”
匆忙间起身,撞倒了身下的凳子,寂静空洞的堂屋里,炸出一声巨响。
赵氏从灶间探出头来,喊道:“何事毛毛燥燥,莫不是吃醉了吧。”
武二高声道:“无事,大哥踢倒了凳子。”
“少喝些,稍等等喊春娘煮碗醒酒汤来,各灌你们两大碗。”
屋里静得出奇,只有炭盆里发出些微爆裂的声响。
“瞧过了,头回来,我便晓得我身子的情况。”
满心的喜悦,叫突如其来的真相,击打得溃不成军。
武怀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责问道:“为何不说,为何要瞒着。”
少顷,他攥着手站起身来,下定决心道:“我明日就去衙门辞了差职,带你去江宁府,不带你去平阳府,去皇城脚下。天下之大,能人何其多,不怕找不来能人治好你。”
话越说越急切,看他起身的架式,竟要连夜出门。
武二颇受感动,使了全力才将人拦住,“再多也两年光景,到时候娘还是得伤心。且不说银钱各方面,我也不定受得住一路的颠簸劳苦。
阿哥……我……容我自私一回,我心里实在憋闷,又无处诉说。”
“可是……可是……”
他茫然地重复着武青山临去世时的嘱托,敬重娘亲,爱护幼弟,撑起家中顶梁。
事实呢,家计却由武二风里来,雨里去的趟着。单靠他在衙门领的工食,一家人的日子,不知多清苦。
作为兄长,他甚是羞愧。
再待不下去,武怀安别过脸,不叫幼弟看他染红的眼眶。
男子坚硬的背脊,陡然间似被什么重物压住,压垮了他一身朝气。
慌不择路间,又撞倒了几上的烛台。颤抖着将手抚上门栓,埋首半息,低声道:“你先回房歇息吧,其他的……我们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