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默然矗立在门外,示意珈兰先行入内,自己则是回身拢上了祠堂沉重的木质大门。阳光无孔不入地顺着缝隙淌了进来,照亮了半边儿屋子的浅眠白烛,拉长了少女走向牌位的身影。
她从桌上随手取了个瓷瓶,将手中的绿梅一枝一枝往瓶中搁,不多不少,恰好七枝。
飞灰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天降小雪,轻盈地飘浮在空中。它们随着光线的流动而不断变化,时而交错聚集,时而又四散开去,轮廓清晰可见,每一颗都仿佛是微小的星辰。
珈兰捏起最后一枝绿梅,正要插入瓶口,却觉颈侧一凉,似有一道锋利寒意架在肩上,随时随地都能取了自己性命。少女唇角微勾,斜扫了一眼那柄宽剑的剑锋,默然在秦苍的威压下攥了最后一枝梅花,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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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桠繁茂,少女面上却是丝毫不惧,如执古舞雉翎般将花枝往怀中斜斜一栽,眼帘半垂。
“秦将军不会杀我。”珈兰欠身行礼,果真秦苍的剑稍往外了几分避开,柔声道,“将军若是想问些什么,奴自悉数为将军开解。”
“你是南郡人?”秦苍双眼微眯,下意识地将手中那一抔土掩在怀中,问道。
“将军年长,自不会忘南郡旧日火灾,”她轻轻抬眼回望,修长的眼睫扑朔如翼,一双瞳眸却空洞无神,宛如游荡亡魂,“奴……幸得三公子庇护,方苟延至今,得见将军一面。”
“你还真是南郡人。”老人愣了愣神,默然撤了剑,身形不稳地稍稍后退了几步,“还真是……”
还未等珈兰开口,却听眼前老者颤颤巍巍地哽咽了声,怅然道。
“你也是个可怜人。”
“将军错了……乱世不平,无处不哀。”
白日乍翻堂前絮,轻风吹到满瓶梅。
二人彼此之间不再回话,只有缄默的翻江倒海,消磨掉了祠堂里最后一截小小白烛。蜡炬成泪,还未凝固的热意啪嗒一声落了一滴下来,在地上结作小块儿的白色斑点。
秦苍望向堂上满目厚重的灵位,每一任秦家家主,都会将自己的牌位摆在正中的位置,妻妾为左右,儿女次之。可轮到他这里,左侧妻子周全,后方儿女侍候,唯独中央的自己还活生生地站在世人眼前。
“吾妻亦好黄衣,”泪水在他疲惫的眼眶中闪烁着微光,可秦苍对妻子的怀念却分毫未因珈兰的容色而改变,只失神地望着堂上的灵位,“与其所植之树已多逾年,不知多少花期。”
我为楚国耗尽了青春,换得妻子逝世,女儿被冠以通敌骂名,儿子也死在了战场上。
今我哀谁?又有何人哀我?
年迈的将军缓步上前,将手中的一抔尘土倒入女儿灵位前空置的小罐中,细心抹去周围散落的部分,重新盖好。老人面色怀念而沉重,遥遥望着与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妻子牌位,终还是没有伸出手去。
他弃了剑,一身软甲松泛得脱了形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珈兰一怔,正要回身去扶,却听身畔老者制止道。
“你回去罢。”他顿了顿,接道,“典墨那孩子涉世未深,还要劳烦姑娘多劝谏一番。你若不嫌,同阎家兄妹一般唤我一声祖父亦可,我这儿不比三公子处规矩森严,随意便是。”
“将军……”珈兰有些莫名地回望道,一时没反应过来秦苍的举动,“不赶我走?”
老人颓然跪坐,毕恭毕敬地将手中长剑横放在身前,每一根指头里外都是茧皮,皮肤褶皱,观如树皮。
“我赶你作什么。”老人答道,抬眸望向妻子和列祖列宗的牌位,枯槁的魂灵渺小如蝼蚁,“楚恒那孩子,肯把你这南郡之人留在身边,可见他终究顾念着秦家,心存一丝善念,不愿同他父亲一般。我只要知道这个,只要知道他还始终挂念着他的母妃,便足矣。”
“他派你来,定是助我秦家一臂之力,无论为好为坏,他总不会害我。
“你是个聪明孩子。
“若得你在典墨身边出谋划策,拦一拦他那直爽脾性,我也安心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