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四十七（第2页）

喳喳喳，一阵喜鹊的叫声如雨露一样从空中洒落下来，给大地以祥瑞的征兆，却再也无法润泽李陵几近干涸的心田。

岁月像太阳，把光亮洒得到处都呈现出一种生长的气象，可是，时光一旦在伤痕累累中被沉入人的心海深处，将会积淀成怎样的疤痕呢？

李陵感到命运同他开的这个玩笑太残酷，太无情，让他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泪眼婆娑地对苏武说：“在这个世界上，子卿啊，你是我唯一可以倾吐心声的人！”

天空湛蓝，像被仙女的圣水洗涤过一样，透明的仿佛能看到青天之外的景象。

李陵唱完，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如同抹掉了自己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停下来，告诉苏武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四年前，老单于驾鹤西去新单于即位之时，匈奴高层发生了内讧。

就在这动荡不安之际，丁灵王卫律因久患重症眼看就要毙命，他忽然大发善念对新即位的单于说，当年为了他自己的一己私利，做了有悖天道的事情，对不住苏正使，对不住大汉，对不住两地的百姓。他还告诉新单于，只有停止战争，与大汉言和，永世交好，才是唯一的正路，才是大有作为的好单于……”

听李陵讲述完卫律的事，苏武的心头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一言不发地呆坐在那里，刹那间没有了任何的想法。这种莫名的冷静平和，就如同大风大浪过后一切都归于宁静的港湾一样。

太阳已离开东边山头有一段距离了，阳光使得嫩绿的草丛透亮明澈，就连草叶上的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引得蝴蝶成群结队地在这里追逐嬉戏，惹得蜜蜂围着花簇嗡嗡起舞。老鼠也禁不住诱惑，跑出洞来，哧溜一声钻进花窝，一会儿又哧溜一下蹿进草丛。还有几只梅花鹿，避开人的踪迹，立在树林的浅处，向这边悄悄张望。

苏武看到了这一切，唯独没发现曾经救过自己命的野狼的踪影。苏武的心不禁一阵寒凉，丝丝牵挂涌上心头。他不知道那只懂得人情的老狼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老狼的后代也好久未出现在这块原野上了。苏武说不清野狼是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李陵已经醉醺醺的，趴在石桌上嘟哝着人世上的许多困惑。而苏武想到自己将要离开这儿，想到去向不明的野狼，心不由得隐隐作痛。他极力望向更远的地方，想搜寻到野狼的影踪，但他失望了，没能看到他所期望看见的，他的视线里却闯进了跃马而来的路充国。

“路兄，可把你给盼来了！”苏武忘记了还在微醺中浅睡的李陵，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叫起来。叫声一下子惊醒了李陵，李陵立即站起了身，苏武则飞跑而出，迎了上去。

苏武一把抓住路充国的手腕，拽到石桌凳前，对李陵说：“少卿，快过来，见过路使。”

路充国一脸的疑惑，迟迟疑疑地问道：“这位是……”

“右校王李少卿啊！”苏武忙激动地应答道。

“路兄！”李陵满脸通红，双眼布满了血丝。他无比深情地大叫了一声，之后就结结巴巴、羞愧难当地道：“我，我是……”

路充国睁圆了双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陵，同时尽量调动起自己的思维，在记忆的深潭打捞着曾经熟悉，如今却变得模糊而又陌生的面孔。

“少卿！你真的是少卿！”路充国认出了李陵，猛地喊出了声，“你就是少卿啊！”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动的心情使两人的眼里同时涌出了大股大股的泪水。

拥抱了好长时间，路充国这才又惊喜又诧异地抓着李陵的手，一边拍打，一边惊呼：“少卿，你真的降匈奴了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还能怎样呢？”李陵无奈地摊开双臂，一副难以言说的神情，悻悻地回应了一句。

接着，路充国冷静沉稳地对李陵说道：“先帝误杀了你全家，后来得知了实情，常常悔恨不已……今我来匈奴，少帝令我一定要找到你，将你们一并请回中原。少帝说，回去后，要封你为大将军。同时，为你平冤正名……没想到，咱们在此相遇，实乃我大汉的福分哪！”

“路兄，路兄，如今事已至此，一切都已晚矣！”李陵挥一挥手，仿佛挥去了从前的所有过往。他对路充国说：“我对汉室的明争暗斗，政治风云的变幻无常，很多事情没有个定数的现状已经心生厌恶。如今，我已有新主，不可再摇摆不定，朝秦暮楚，这也不是我李陵的个性和做派……”

“难道你甘受大汉后人的唾骂？”路充国一听李陵铁了心要留在匈奴，急了，赶紧补问了一句。

李陵苦笑着，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任凭后人说去。”

苏武马上接住话茬，还想说服李陵：“少卿，你想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有过能改，就是明君，你何必执意要将自己的一生交给匈奴大漠呢？生你养你的大汉，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盼望着你回归呀！”

“子卿，路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意已决，如今，我亦无他求。如果你们还念和我少卿的情分，就请你们回到汉地后，抽空到我母亲的坟上替我燃几炷香，烧几张纸，告诉她老人家，就说我七尺男儿身今生愧对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未能尽孝，倒叫她老人家因我而受牵连惨遭杀害。如果下辈子有缘再为母子，我定当好好地报答她老人家。除了这桩心事，我李陵再无他事挂怀了。拜托！告辞！”

李陵双手抱拳，向苏武和路充国辞别。

“少卿，稍等。”苏武转身弯腰端起两樽酒递给了李陵和路充国，自己也拿起一樽，“咱兄弟三人干了这酒，算是作别吧。”

“少卿！子卿！”路充国深情地喊了一声。随后，三人仰脖饮下，甜甜涩涩的琼浆在各自的心头蒸腾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阳光普照下的北海广袤无垠，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大地到处都激扬起苏武、路充国和李陵那如同野外萋萋芳草一般的心境。

望着跨上马背的李陵，苏武不由自主地挥动手臂，朗声叫道：“少卿，保重！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