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芮说:“孟嬴之事,宫中只有季芈肯为她悲伤着急,唉,真是多谢季芈了。”
芈月说:“孟嬴一直待我很好,她也是我在宫中唯一的朋友。”
庸芮叹息:“她虽小不了我几岁,却从小一直叫我小舅舅,我也算看着她长大。她今日如此命运,我却无法援手,实在是心疼万分。”
芈月亦叹:“我本以为,庸夫人可能帮到她。唉!”她不欲再说下去,转了话题,“真没想到,庸夫人会是公子的女兄。”
庸芮走着,过了良久,又道:“庸氏家族,也是因为阿姊的事,所以宁可去镇守上庸城,不愿意留在咸阳。”
芈月诧异:“那公子……”
庸芮道:“我当时年纪幼小,族中恐阿姊寂寞,所以送我来陪伴阿姊,孟嬴也经常过来……”
芈月点了点头,又问:“那公子这次来是因为孟嬴吗?”
庸芮摇头:“孟嬴之事,我来了咸阳方知。实不相瞒,我这次上咸阳,是为了运送军粮,也借此来看望阿姊,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芈月听到“军粮”二字,不禁有些敏感:“军粮?难道秦楚之间,又要开战吗?”
庸芮笑了,摇头:“不是,若是秦楚之间开战,那军粮就要从咸阳送到上庸城了。”
芈月松了一口气:“那就是别的地方开战了。”却见庸芮沉默不语,芈月感觉到了什么,“怎么,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庸芮却是轻叹一声:“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芈月内心有些诧异,看了庸芮一眼,想问什么,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来。
庸芮眉头深皱,默默地走着,忽然扭头道:“季芈,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芈月一惊,强笑道:“庸公子,何出此言?”
庸芮摇了摇头:“若是在上庸城,你必要问我什么,何以你今日不问?”
芈月看着庸芮,这个人还是这般书生气十足啊,可是她,已经不是当日的她了。她想了想,还是答道:“庸公子,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对这些,已经没有兴趣了。”
庸芮站住,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叹息一声,拱手道:“是我之错,不应该强求季芈。”
芈月低头:“不,是我之错,是我变了。”
庸芮摇头:“不,你没有变,你对孟嬴的热心,足以证明你没有变。”
芈月眼中一热,侧开头悄悄平复心情,好一会儿才转头道:“多谢庸公子谅解。”
庸芮看着芈月,眼中有着忧色:“宫中人心叵测,连我阿姊这样的人,都不得不远避……季芈,你在宫中,也要小心,休中了别人的圈套。”
芈月点头:“我明白的。庸公子,我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人,也见过各种残酷阴谋,并从中活下来了。”
庸芮低头:“是,我交浅言深了。”
芈月朝着庸芮敛袖为谢:“不是这样的,庸公子你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实在是很感激。”
芈月慢慢走远。庸芮伫立不动,凝视着芈月的背影走远,消失。
芈月走到孟嬴的房间中,推门进来,见孟嬴已经梳洗完毕,也更了一身衣服,此时坐在室内,却看着几案上的一具秦筝发呆。
芈月走到孟嬴的身边坐下,问:“你怎么了?这具筝是……”
孟嬴轻轻地抚着这具秦筝:“这是母亲送来的。”她露出回忆的神情,轻轻说,“母亲当年最爱这筝,我从小就看着母亲一个人弹着它。母亲说,我远嫁燕国,一定会有许多孤独难熬的时光,她叫我有空抚筝,当可平静心情……”
芈月一惊,拉住孟嬴的手问:“你当真决定,要嫁到燕国去?”
孟嬴的神情似哭似笑:“我决不决定,又能怎样?父王的决定,谁能违抗?无非是高兴地接受,还是哭泣着接受罢了。母亲说得对,我还年轻,还有无限的未来。燕王老迈,哼哼,老迈自有老迈的好处,至少,我熬不了几年,就可以解脱了。我毕竟还是秦王之女,我能够活出自己后半生的精彩,是不是?”
芈月抱住孟嬴,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胸前,努力让自己的哽咽声显得正常些:“是,你说得对,你能活出自己后半生的精彩来。孟嬴,我会在远方为你祝福的!”
一行马车,缓缓驰离西郊行宫。
高高的宫城上,庸夫人孤独地站着,俯视马车离去,一声叹息,落于千古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