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曰:“我虽未尝见过其人,但闻名久矣,知其精八拳,擅马刀,而豹头圆眼,隆准阔口,又与君之相貌相同也。顷间见君,疑为罗大鹤,故即问你,不料你竟出言不逊。君果是长沙罗大鹤乎?”
罗大鹤不知大汉之来历,未便遽予承认,乃反询之曰:“请问君贵姓高名,是否欲与罗大鹤相见?”
大汉曰:“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川东樊六明是我。我欲结识罗大鹤者,非真欲与之较量,乃亦崇拜英雄之意而。”
罗大鹤曰:“鄙人确为长沙罗大鹤。原来是樊英雄,失敬失敬。”
樊六明转怒为喜,急抱拳曰:“哦,原来果是罗大英雄!顷间冒犯,尚祈恕罪。所谓不打不相识,苟非出言相试,又何能得结交罗大英雄乎?罗大英雄,现夜已将深,已觅得宿处否?如尚未觅得,则寒舍距此不远,可否请大驾光临,扫榻相待,共叙情衷。”
罗大鹤未知其人之来意,不敢遽然答允,便答曰:“樊英雄不必客气,鄙人自觅宿处可矣。三年前我曾来此,旧地重游,自有宿处。樊英雄之盛情,只有心领,明早请到川东客寓畅谈可也。”
罗大鹤言毕,抱拳而别,向前便行,来到川东客寓,辟一室以作居停,沐浴后上床睡觉。卧在床上,回思今日之樊六明,面目凶悍,似非善类。其初欲借酒寻衅,迨后又突然改变态度,瞬息变幻,高深莫测,其人岂为绿林之雄乎?抑为此地之恶霸乎?或是武术教师与江湖镖客欤?四者必居一。然自己拳技高强,刀法精通,横行川东大江多载,所向无敌,名震遐迩,量此毛贼,非我对手,因此坦然不惧,放心入睡。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窗矣。罗大鹤起床,梳洗既毕,换过衣服,正欲出门前往酒楼茶肆,打听王大钧行踪,忽客寓杂役入报,谓樊师父到访,现在外厅候见。罗大鹤暗想此樊师父,殆原昨夜之樊六明也,此人既为此地师,杂役必知其来历,乃乘机低声问客寓杂役,樊师父是何等样人?
杂役诧曰:“客官与彼为友,亦未知其人者乎?”
罗大鹤曰:“昨夜才识之,只见过一次,未知其身世。”
杂役曰:“樊师父乃此地白鹰镖局之镖师也,武技高强,刀法利害,常为人押运贵重川药及官钱等前往北京,横行大江南北及中原七省。绿林豪客,望见其白鹰镖局之旗帜,便远远走避矣。”
罗大鹤闻言,忽然忆起昨年于太行山下,遇王大钧率门徒押运货物经过,镖车之上,插有蓝底白鹰镖旗一面,今此人既为白鹰镖局之镖师,岂亦为王大钧人门徒欤?若然,则来意非善,若不严加提防,难免遭其暗算。但若善为结纳,于其口中,或会得到王大钧之消息。
罗大鹤至是,决意先与彼为友,然后随机应付,乃整衣出迎。
既至外厅,樊六明果已在厅中相候,睹罗大鹤出,急微笑抱拳曰:“罗英雄早晨,昨夜睡甜蜜乎?”
樊六明笑口吟吟,态度谦恭,与昨夜初见之时,冷言相讥,怒目相问,前后判若两人。
罗大鹤益感其言厚者,其意难测,乃亦抱拳还礼,假装笑容曰:“早晨,樊师父,萍水相逢,竟蒙垂念,此德永感勿忘。樊师父请坐!”
樊六明曰:“罗英雄不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我与君皆是武林中人,志同道合乎?罗英雄初到敝境,愧无以待,特自略具薄酒,以尽地主之谊,请罗英雄赏光也。”
罗大鹤暗笑于心,思武林中人有言,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自古来暗杀人者,多藉杯酒联欢为名,设伏暗害,今樊六明亦以此古老方法来骗我,我岂有不知之理。好,若不敢前柱,示人以弱,昔日关云长单刀会鲁肃,单人匹马,深入千军万马中,视东吴诸将如小儿。我罗大鹤既然来此,又岂惧你等耶。
罗大鹤想至此,慨然应允。樊六明大喜,即折拳相请。罗大鹤回房,束紧腰带,挂回马刀,始随樊六明而出。
樊六明偕罗大鹤出川东客寓。门前早具骏马两匹,系于绿杨树下。樊六明请罗大鹤上马。罗大鹤技高胆大,一跃登骑。樊六明亦上马,在前领导,引罗大鹤向西行,转过几度通衢大路,出到白帝城外,望西方官道而行。
时方清晨辰刻,朝暾已上,遍照大地,清风拂面,天气晴朗。樊六明按辔前驰,罗大鹤随之,蹄声得得,绝尘而去。行约十余里,前面一派高山,峰峦重叠,绿树葱茏。山之下,一派村庄,短墙围绕,中有烟户百余家,其中楼台隐约,房舍栉比。门前打麦场侧,绿柳垂杨,小桥流水,风景固甚怡人也。
樊六明引罗大鹤过小桥,至庄前,早有庄客上前相迎。樊六明飞身下马,罗大鹤亦随之下。
樊六明顾罗大鹤曰:“罗大英雄,此为寒舍樊家庄也。昨日相逢之后,深觉罗英雄为天下奇男子,今早特备薄酒相待,请即枉驾进入。”
罗大鹤微笑颔首,说声多谢。樊六明乃前行为导,谦恭备至。入到庄中,过头厅,至天阶,穿回廊,入花圃。当中一大厅,三面皆有满洲嵌玻璃窗。厅之四周,遍植奇花异卉,芬芳扑鼻。远望厅中陈列华美,当中一桌,果然陈列碗筷,三个彪形大汉,在厅中坐着,似候客到时即开筵者。因相距过远,未看清楚厅中人之面目,但以既然来到,何必畏惧,昂然直入。
来到厅前,厅上三大汉下阶相迎,一齐抱拳含笑曰:“罗师父,不愧为大英雄,确够胆识,居然敢到此地。我等亦为之佩服也。”
罗大鹤抬头一望,不禁暗叫一声:“弊!今日一时鲁莽,竟然中计。”
原来此三人非他,乃在太行山下相遇之镖客,王大钧之门徒包文焕、李亚坤与田家骏也。三人之襟上,皆绣有蓝底白鹰一头。罗大鹤恍然而悟,客寓侍役曾言,谓樊六明为白鹰镖局之镖师,白鹰镖局者,原来为仇人王大钧所组织,由其门徒分任镖师,则樊六明亦为王大钧之门徒也。
罗大鹤曾与包文焕交手,知彼等武技平庸,徒有其表,乃亦不惧,态度从容,抱拳还揖曰:“哦,原来是三位大镖师!不见多月矣,别来无恙欤?”
包文焕再抱拳曰:“自太行山一别,瞬已多时,幸托福庇,贱体粗安。太行之会,至今恋恋未忘。昨夜闻樊师兄说及城中饭肆遇一英雄,说此人声音及相貌,身段武器,弟已疑及是罗大英雄,故特备薄酒,使樊师兄相延至此相见。不谓所料不差,果为罗大英雄也,人生何处不相逢,此语非虚,今又在此得与罗大英雄相见矣,请上厅用酒,以叙离情。”
包文焕言罢,又一拱手,延罗大鹤入。罗大鹤目观四面,耳听八方,步步为营,拾级而登,直入厅内。包文焕、樊六明、李亚坤、田家骏四人随之。
入到厅上,正中挂着一面蓝旗,中绣白鹰,与镖车上所插者无异。樊六明延罗大鹤上座,四人在下位相陪。
坐定,樊六明首先言曰:“昨夜在城中相遇,即知君为非常人。回来之后,与三位师弟谈及,疑君是长沙罗大鹤,为辰州言永福之高足,今果然也,故特备薄酒相待,幸蒙赏光枉驾前来,足见君之胆识,非常人可及。君既是罗大鹤,当知我等与你之恩怨,可不必赘述矣。”
罗大鹤大笑曰:“当然。以前之事,你我皆知,何必再说。前者,鄙人在太行山下,刀下留情,饶你等一死,无非念你等与我并无怨仇,故未忍遽下毒手耳。你等今欲何为,是请我饮酒乎?还是欲雪前仇?”
樊六明大笑曰:“罗大英雄幸勿发怒。前据包师弟报吿,谓太行山之会,罗大英雄未犯镖车,此种英雄行径,可钦可佩。今日相逢,故将薄酌,以酬雅意,岂有他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