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起凤鼓掌大喜曰:“哈!罗师父之技,的确高强,身型如白鹤之腾空,发拳若春雷之乍发,晚生亦为之五体投地矣。”
罗大鹤尚未答言,冼超勇羞愤交并,从地爬起,喝一声:“罗大鹤,好技击,再见!”言罢,狼狈出厅,不顾而去。
钟起凤曰:“罗师父,请坐请坐。”
罗大鹤曰:“公子真对不起,贵庄师父,一怒而去,此某之罪也。某亦无颜在此逗留矣。请问公子,可知王大钧之下落否?”
钟起凤曰:“罗师父何必心急,坐下再谈便是。”
罗大鹤只得坐下。
钟起凤叹曰:“罗师父初来敝庄,不知晚生之苦衷,待今详细吿你可矣!”
罗大鹤曰:“钟公子家拥钜资,履丰席厚,有何苦衷可言?”
钟起凤叹曰:“晚之苦处,非忧冻馁,乃受历年武术西席辈之间气耳,前者,晚聘峨嵋山上立隐道人之高足谷汉翔为师。谷师父之技术虽好,但行为欠佳,晚与约定,年送束修一千两,另加夫驰一百两,此数不可谓不厚矣。不料谷老师嗜赌如狂,每日有暇,辄流连于墟中赌场,败北回来,向我索资,束修夫马,未到六月,便已用毕,七月以后,需索更甚。若靳而不与,师徒间面上不好过,若有求必应,则到手辄尽,难填欲壑。几经忍耐,捱至年终,始命其解约而去,计前后负去二千余两,而拳技则一无所得,此激气者一也。前年由友人之介绍,聘得川东武师曰王大钧者,到来任教,则激气更甚。王大钧之拳技虽好,却常自秘,只以皮毛之技相授,两年以来,毫无进步。前月,王大钧因事他去,荐其表弟冼超勇以自代,晚不便却其意,诺之。原来冼超勇只得外表,威风凛凛,内里却是花拳绣腿,银样镴枪头而已。晚所聘武师多属如此,因是光阴虚度,并无所成。损失金钱,犹其余事,浪掷光阴,则实觉惋惜也。今冼超勇已羞惭而去矣,罗师父武技超卓,勇迈绝伦,为不可多得之人焉,可否屈就敝庄武术西席之职,以拳技相授,而开茅塞欤?”
罗大鹤曰:“原来如此。世之武师,类多行为不端,或恃技凌人,或纯盗虚名,不一而足。即以王大钧而论,亦属其中之一。某此次奉师父言永福之命,追寻王大钧之踪迹,乃因王大钧于十年前,在嵩山下恃强杀人之故。所杀者一为弱质女子,一为垂暮老人,为家师之岳父与妻室。殆后王大钧遁去无踪,家师抱恨至今,特命某来此追寻。公子盛意,本不敢推辞,无奈师命未完成,无法在此逗留耳。”
钟起凤曰:“罗老师欲得王大钧之行踪乎?”
罗大鹤曰:“然,公子亦知之否?”
钟起凤曰:“对不起,王大钧虽不肯以秘技授我,但亦我之老师也,我不能忘恩负义,将王大钧之行踪相吿,罗老师自己往寻可矣。老师既不肯留此指教,晚亦不便相强,惟罗老师既然来访,则请共饮三杯,以尽地主之谊,望老师勿却也。”
钟起凤言罢,即命庄客备酒筵,款待罗大鹤于厅上,亲自献酒,宾主尽欢。饮至黄昏日落,罗大鹤始与辞吿退。钟起凤即将黄金一锭,送与大鹤,作为犒赏。罗大鹤谢而受之,辞别出门。
行不数十步,忽然忆起,冼超勇与王大钧为表兄弟,必知王大钧之踪迹也。若得冼超勇,必可得王大钧之踪迹。钟起凤在此日久,必知冼超勇之居址也,乃折回钟家庄来。
钟起凤见大鹤去而复回,诧问曰:“罗老师岂舍不得离开此地,将屈就敝庄之教席乎?”
罗大鹤曰:“公子意诚,实深感激,只因师命未完成,若他日得与王大钧遇,完成师命之后,必当来此,与公子共研拳技也。某今回来,欲问公子一声,冼超勇师父之地址何在?”
钟起凤问找冼超勇何为?大鹤曰:“某与彼并无仇怨,今日无故歉之,似无以对彼,欲向彼道歉谢罪耳。”
钟起凤曰:“冼超勇为上峨嵋山冼家村人,罗师若由此直出,深入大峨峰距雷神洞北十二里之村落,即为冼家村。罗师至此,便可与冼师相见。”
钟起凤说至此,忽觉自己失言,但已无及。罗大鹤称谢而去,先回峨嵋县客寓中,度宿一宵。翌日清晨,早餐既罢,挟马刀,负行囊,迳望大峨峰而来,沿着山中羊肠小径,蜿蜒而登。
清晨起程,行至中午,已入深山之中。但见飞峦断堑,山势雄奇,林深谷邃,风景清幽。浅溪飞瀑,小桥人家,景物天然,不殊天上。天下名山,洵当之而无愧也。
罗大鹤初到峨嵋,叹为仙境。一路入山,乐而忘倦。午后未刻,来到一地,洞高十丈,阔亦如之,其内深黑。山风吹入,发为巨响,其声隆隆。洞前巨石,刻有三字曰雷神洞,字体雄劲,铁画银钩。无知妇女,多于洞前焚香膜拜,误以为雷神居于洞中。香烛遗迹,满布洞前。罗大鹤素不信鬼神,略一凭吊,便向西起行。不三四里,已远见八九里外,环山之中,一派村庄,掩映于绿树丛中,约有百余人家。村庄外山田百亩,藉山水灌溉,禾稻青青,正是初夏季节。
时近黄昏,炊烟四起。罗大鹤念此地殆为冼家村矣,自恃技高胆大,迈步直前。来到村前大树之下,牧童三五,嬉戏其间,耕牛系于树侧,怡然自乐。
牧童睹罗大鹤至,瞠目而视,颇怪此不速客突然而来也。罗大鹤乃问牧童,贵村是为冼家村乎?
牧童曰:“然!”
罗大鹤又问:“贵村是否有冼超勇师父乎?”
牧童年少,不知罗大鹤之来意也,又答曰:“有,冼师父前日方从山下钟家庄回来,但今不在村中。”
罗大鹤曰:“我与冼师父为素识,从钟家庄来访。冼师父不在村内,现在何处,可相吿否?”
牧童遥指山上曰:“冼师父今早去了山上虚灵观中。君若寻彼,去虚灵观便可相见也。”
罗大鹤曰:“虚灵观在山上何处?”
牧童曰:“由此路直上,约行七十里,见山上金光照耀者,便为大峨山之金光顶,虚灵观便在金光顶下。冼师父尝习技于此观中,昨夜归来,似甚愤闷,今日清早,便上金光顶去,据闻到虚灵观少住也。”
罗大鹤道谢一声,回头便行,继而抬头一望,已是夕阳下山,归鸦阵阵矣。由此至金光顶,据说有七八里路程,山路崎岖,须半日可达,今日尚未用膳也,乃向牧童乞些饭菜,愿以重金为酬。牧童诺之,嘱大鹤候于村前,自入村去,捧饭菜出,给大鹤裹腹。大鹤授以一金。
饭已,乘着暮色苍茫之际,拔步直上金光顶而去。沿途上,山路迂回,山风渐厉,寒风砭骨,黑夜难行。大鹤不得已,乃择一山洞栖身,暂过一宵。翌日清晨,掏小溪之水以漱盥,然后继续登山。
行约四十里,距金光顶尚有三四十里之遥,仰望山上,太阳照耀,果然万度金霞,在山顶上闪耀,灿烂悦目,煞是奇观。左边林中,一兰若在焉。殿宇巍峨,禅房栉比,寺之规模亦颇伟大。鱼磬声声,自寺中传出,清趣悦耳。深山人静,闻此禅声,使人有出世之想。罗大鹤大喜,乃先到寺求一斋,欲饱食后,再上金光顶去。
来到寺前,匾额上刻着峨嵋禅院四字。罗大鹤迳入寺中,过三大天王殿。殿后天阶,植着两株古柏,青翠欲滴。正面大雄宝殿,两旁伽蓝殿与韦陀殿,两条甬道,直通殿后。罗大鹤闻大雄宝殿,梵音娓娓,杂以鱼磬之声,知寺僧在殿上作晨课也,乃从殿侧甬道入。
早有寺僧闻声出视,见有俗家来访,即上前合什相迎曰:“施主来访,请入客堂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