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重远心中暗暗好笑。不由想起昨晚宴会上的场景:
那是在捻阄结束后,到了晚上,元佑在武英殿设宴,宴请宋辽两方众高手。宫廷宴客,端的是非比寻常,一盘盘山珍海味、一坛坛二十年的状元红陈绍,均是极难尝到的佳肴美味。大宋众高手固然赞叹不已,辽国众人品尝中华美食,更是目瞪口呆,欣羡无已。
田重远一边吃喝,一边暗暗观察辽国诸人:那辽国使臣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五十余岁年纪,坐在元佑下首,时而妙语如珠,引得元佑哈哈大笑;时而与大宋众人寒暄几句,举杯敬酒,显是颇通人情世故。
萧剑及约莫四十岁年纪,方面大耳,双眉飞扬有棱,身姿沉稳,气度威严,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气像。波罗什白眉老僧,看起来已逾花甲,身貌虽小,仪容威严,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百里川年纪与萧剑及相仿,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脸彪悍之像。
阿米里、蒙图亚、金中进、柳泽敦一四人服色与众人颇为不同,阿米里肤色极白,蓝目高鼻,容貌甚美,一直斯斯文文坐在那里,手中杯筷却一直不曾停下。另外三人也是酒量甚洪,犹以金中进好饮,酒到杯干,一口气喝了二十余杯。人人尽是眉花眼笑。
唯有西夏人李昌翰,与众人见过礼后,便不声不响的坐在最末一席,如渊之深,如岳之峙,凝神守中,对身周的扰攘宛似不闻不见。
田重远心道:“抓阄之后,不少人私下议论纷纷,说这李昌翰只三十多岁,在辽国众人当中年纪最轻,身材羸弱,只因在西夏国官位甚高,在辽国众人的地位便仅次于萧剑及,只怕未必便有什么真才实学?然而今日看来,此人英华内敛,也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
此时辽国使臣正陪着元佑说起次日的比试,他指着御灵子的位置笑着说道:“方才听王爷说,松南派的武功,讲究以静制动,以虚受有,极尽玄妙。”又向李昌翰指了指,道:“恰巧李国师也是此道中人,我等拭目以待,看明日他二人谁棋高一着。”
元佑笑道:“去业与阿米里,何师道与百里川四位先生,两场都是比试剑法。他二人不知比试什么?都擅长以静制动,谁先出手,自然要吃亏。可都不出手,如何能分出胜负?”
辽国使臣道:“想来以他二人的造诣,或许不用出手,也能分出胜负。”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眼光都齐刷刷盯着李昌翰。
元佑问道:“贵使是说,莫非李国师意念所致,便能克敌制胜?本王可是闻所未闻。”
李昌函站起身来,道:“不敢如此夸口。御灵子道长武功出神入化,在下未必能胜,只怕要贻笑大方。”言下之意,竟是并不否认。
元佑向御灵子看了一眼,御灵子唯一颔首,站起身来,昂然说道:“李国师远来是客,既不吝赐教,在下一律接招便是。”
元佑道:“好。本王明日要大开眼界了。”
此时田重远见二人果如昨晚所说,心道:“莫非那李国师有火眼金睛,扫几眼就看死了对手?只听说过美女妩媚的眼神能够迷死人,才子忧郁的眼神令无数少女倾倒,愤怒之人双眼几欲喷出火来,恶狠狠的眼色令人不寒而栗,不过那也只是形容夸张之意。就算两人是一对冤家,大眼瞪小眼,也断然不会有何威力。
御灵子背向田重远,想来自是一本正经,一眼不眨地盯着对方。这李国师一脸漠然,许久间眼珠子动也不动,如果也盯着他,一个时辰也不见得能找到一处这“石佛”脸上表情不同之处。
田重远在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从这可怕的寂静中听到了御灵子牙齿相撞的格格之音,亏得他勤习“风云谱”上的武功,虽相距甚远,于这轻微细小几不可闻的动静也分辨的一清二楚。仔细看御灵子的背上,竟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这下田重远吃惊不小,心中直呼:“大白天见到鬼,大白天见到鬼……”
御灵子上场后眼睛便睁得大大的。李昌函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剑眉入鬓,本是那种令人一见便眼前一亮的类型。但细瞧之下,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望而却步的感觉油然而生。御灵子很快便不自然地将注意力移到了对方的眼睛之上。
李昌函脸色苍白,炯炯有神的双眼,是这张脸上唯一有生气的地方,在向人说明眼前这位并不是个死人。
良久,御灵子觉得眼前变得迷蒙起来,好似走进了千里茫茫的大戈壁,忽然发现一片绿洲,但走入这片绿洲,向前没每迈一步,眼前都满是不如意之处,令人感到压抑异常。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和小伙伴们玩耍过后兴犹未尽地归来,一拿起书本,念得几句,平时里无数烦恼之事便接踵涌至。
只见一株株草木,一粼粼波纹,逐渐幻化成一个个人影,走在街上。这些人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们之中,有人看起来像是被人欠了几千两银子的死帐,满大街上蹿下跳,看谁都不顺眼,令人无比不舒服;有人方才看起来还是一位亲切的长者,转个拐角便露出了真面目,道貌岸然之下,藏着一颗欺骗、自私的心;有人肮脏、恶心,却毫不知趣,挤着往人身上凑,上前来套近乎,就像是嗡嗡的苍蝇,赶都赶不走;有人楚楚可怜,令人心碎,却是自甘堕落,哀而不争……各种丑陋嘴脸,尽显无遗。
再走几步,踏入清澈见底的小溪,清凉的溪水沁人心脾,低头看时,水慢慢变得污浊,越来越浑,竟而泛起了油腻,不知从哪里迸出了一丝火苗,在离自己不远处燃烧了起来。
御灵子身处幻想之中,心中越来越怒,肝火渐盛。丹田中腾出一股热气,袅袅升起。自“少阳脉”、“阳明脉”、“太阳脉”、至“阳跤脉”,缓缓游走。
眼前大火越烧越烈,御灵子身上也越来越热,鬓角渐渐渗出了汗珠。忽见火光之中,一座山庄轰然倒塌,美轮美奂的厅堂屋宇尽成焦土,不少人浑身上下皆是火焰,不久烧成焦炭,面目不可辨认。十余人从火中侥幸逃出,凄惨挣扎,定睛看时,竟是兄长褚柏松一家。
喜欢吴钩曲请大家收藏:(www。xiakezw。com)吴钩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