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点点金斑,像记忆的细屑,落在身上,融入骨血。
“其实我本来想去的,但我爹病重卧床不起,抓着我的手说希望看我成家再走,我去跟杜蕴宁说,希望事急从权,过后再好好补偿她一个婚礼,但她犹豫了,她说家里长辈不答应。当时凌家境况已经大不如前,因为我爹的病又花了不少,杜家已经开始后悔这门婚事,我知道,但我爹不知道,我不能让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只能让杜蕴宁帮我假戏真做,她不愿意,我们俩就吵了一架。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听说了。”
凌父去世,凌家败落,杜家悔婚,凌遥散尽家财供凌枢出门求学。
曾经风光一时的凌家,就此在茫茫大上海湮没,如一朵浪花在沧海横流之中毫不起眼。
“其实我很庆幸杜家悔婚了。”岳定唐毫不讳言。
如果杜蕴宁坚定本心,不顾家人反对也要跟凌枢在一起,那现在所有人,可能都要奔往另外一条道路。
但现实没有如果,所有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纵使错过,最后依旧能紧握手中,这是对于岳定唐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他相信对凌枢亦然。
“如果杜家不悔婚,我估计现在就是一个闲来无事的富贵女婿了。我这人懒,不被『逼』一下就不会向前走,当时如果没有出走上海滩,也就不会知道世界有多大,自己能做点什么。”
凌枢伸了个懒腰,依旧是没骨头的模样,朝岳定唐笑得眯起眼。
“说为国为民实在太大了,我担不起这么大的志向,但大老爷们堂堂一世,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干点爷们该干的事,挺好,哪怕落下一身伤,我也觉得,问心无愧,很痛快……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岳定唐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很『迷』人。”
凌枢噗嗤一下笑了。
岳定唐:“我要是早知道你去云南,兴许——”
就跟着一块去了。
枪林弹雨,同生共死,另一种人生似乎也不错。
凌枢忙道:“可别!您这是块读书的料,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您注定是要当教授的文化人,我怕您上了战场立马就变成炮灰,咱还是各得其所吧!”
岳定唐一听,哟呵,小样还嘚瑟起来了。
“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拖过你后腿吧?”
凌枢:“平时跟战场可是两回事。”
岳定唐:“我枪法不比你差。”
凌枢:“不光是枪法……对了,话说回来,你枪法在哪儿学的,你在国外上过军校?”
岳定唐:“你想知道?”
凌枢一副毫无好奇心的表情:“您爱说不说。”
岳定唐:……
两人边走边斗嘴,很快就到了杨家。
杨家夫『妇』依旧愁眉苦脸,倒是沈人杰闲得快要发芽了,见了他们就开始抱怨。
“我说岳长官,我还得在这里守多久?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清闲是清闲,可清闲过头也是要命了,什么事都没有,这人迟早都会废掉。这几天杨家别说生人了,连左邻右舍都不上门打招呼,说句不好听的,连外头的狗都绕着杨家走,我倒是想找条狗逗逗闷子呢,人家也不带搭理我的……”
凌枢和岳定唐在杨家四处察看,最后进了杨春和的房间,沈人杰就跟在后面一路絮絮叨叨。
“这封请柬哪来的?”凌枢突兀道。
沈人杰蓦地住口,莫名其妙:“什么请柬?”
凌枢拎起书桌上面一封红『色』烫金请柬。
沈人杰满头雾水:“今早我才进过这间房,没看见这玩意啊!”
凌枢翻开请柬。
送呈杨先生,
谨订于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十五日子时一刻,于青龙山庄举行婚礼,车马接送,恭候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