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衍誉说完,二人对视的瞬间,眼神与眼神之间又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如果你遇到一个人,她看你一眼,就能明白接下来你想说的所有话,你们每一次交流,都像心上的泉流顺畅无碍地流向另一颗心脏。她会接住你,会让你每一个灵光一闪的瞬间永不落空。
那如何忍心想象失去她之后的事?
戴珺低头收敛自己的失意:“嗯,应是‘皇城之变’后,皇帝表现出的对顾、戴两家的信任,也影响了王孚家人的判断,所以他们才先从我们两府下手搜寻。”
但这个天真的奢望,随着他们的被擒而破灭,王孚接受了整一支随自己一同覆灭的命运。他在狱中自尽,没有给人机会借他撕开更庞大的利益网。
抄家查出来的财产不少,但也不算极多。一想到他们树大根深,不知还往何处延伸,顾衍誉就浑身刺挠,不过,想必皇帝比她更觉刺挠。
还有一件在此后不久发生的小事,在当时各种大的变动面前似乎不算什么,但后世看来它是一种“迹象”的“萌芽”,意味着世家的垄断在各个领域都开始被动摇。
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宗室子弟,顶着压惊的名头,实际嘛,敲打,大家心里都清楚。
宴会交给顾衍慈去办,席上她请了乐圣王徵的亲传弟子来此演奏。
贵妃并未指明曲目,那位亲传弟子揣摩圣意,觉得他老人家前段时间遭难,必是想听些温和柔美的曲来抚慰人心,谁知聂弘盛没等他演奏完,当场喊了停。
“靡靡之音,若宗室子弟平素听的都是这样的曲子,乱臣贼子当道时无人敢发一言也不意外了。”
一句话骂了在场所有人,吓得场中跪了一片。
顾衍慈也赶忙请罪,毕竟人是她请来的。她请皇帝息怒,今日还有一位歌姬在,那一日的战鼓和高歌,正是出自她的安排。
聂弘盛回忆片刻,说那般旋律很是提气,皇城之中就该奏起此等威风八面的曲。
于是洛莲出场了——
那一日结束后,人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是一场预先安排好的戏。
圣上大手一挥,“乐圣”这一脉忽然就从庆国唯一能评判他人歌艺、琴技好坏的标准,成了“不可说之名”。
他们统治了琴、曲几十年,幼童学的第一首曲子是“乐圣”所谱,乐圣及弟子亲手所制的琴价格高昂,但挡不住人们趋之若鹜。
转瞬间却什么也不是了。
世上从前有比曾经的“乐圣”更懂琴的人么?当然也会有。
此道中的高手,到了一定地步,谁不心高气傲?能不约而同只以一人为尊,得他赏识者平步青云,被他看不上的无品无级,就不只是琴艺的高低问题了。
植物也需要疏松透气的土壤,社会板块的固结最终会让所有人受困致死,包括那些曾经看起来庞大的根系。
洛莲,这个曾因乐圣偏见被评为下九流的歌姬,很长一段时间里,因得不到品级,无法在更“高”的场合献艺。
如今,终于凭自己一曲,成为御笔亲封的“国手”,之后的权贵子弟们也都要去求她指点。
再有一件嘛,或许算这一切变化的连带效应,戴府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上门——严沐,她是来找顾衍誉的。
严家情况不比从前,父母原本为严沐订好的亲事竟被男方想法退掉,顾衍誉听到此处,眼神微微一动,严沐将她反应收在眼底,忙握住了她的手:“誉姐姐,这样的事,若非要找一个始作俑者,身在其位却带着全家自食恶果的我父兄,才该为此落罪。”
她道:“从前那位徐少爷,我并不熟悉,更不曾想过喜不喜欢的事。我生来是严家的三小姐,被锦衣玉食供养长大,心里晓得这样的代价是什么。如今二哥在外征战,情况凶险,父母担忧若他……再去了,家中更会一落千丈,于是着急给我再说一门亲。从徐家换成许家,我原本无所谓,总归都是不熟悉的丈夫,可预想到的生活。但是誉姐姐——”
她盯着顾衍誉,眼中发亮,像一只雀跃又很有精气神的小狼崽:“我忽然在想,若我能有别的路可走,为什么还要等待从一个院子被关到另一个院子里去呢?”
顾衍誉沉吟片刻:“你是说……”
“她们都在说,誉姐姐可以成为顾家的家主,可进朝堂做官,洛莲姑娘可以成为皇帝亲封的国手,或许……我们也可以有不一样的生活。”
顾衍誉听了,耐心地问:“那你具体怎么想呢?”
严沐的脸颊因激动而染上绯红,握住顾衍誉的手扣得更紧:“我还没有想得很细,也不知道自己所学能让我去做些什么。但我很确定,我不想嫁那位许公子,我要去云渡找我二哥。”
“你来找我,是因为家中父母不允么?”
“是。我……也从未孤身去过那样远的地方。”严沐有些不好意思,低着眉眼,“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都没想清楚,甚至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该如何应对。可是誉姐姐,想明白我不想要什么的那一天,我真高兴。其实,我连那位许公子都没见过,是说不上有多讨厌他这个人的,我,我只是很清楚,我不会嫁给他,诶,誉姐姐,你会明白吗?”
顾衍誉以眼神回应了她殷切的期待,严沐似乎很想在她面前装出大人模样,被认可的那一刻,很孩子气的开心却藏不住。
不过,她见顾衍誉没有再主动往下说什么,又小心翼翼起来:“誉姐姐,我的要求很令人为难是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说。我没有为自己做出什么准备,知道婚事在即,就这样着急忙慌来找你,倒是把所有问题抛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