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座山,半山腰有两孔烂窑,我在那里过了一夜。”
“那地方是不是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榆树?”
“是。”
“你真是在那个烂窑里住了一夜?”两位老人看起来十分惊奇。
“不能住吗?”
“那地方早没人烟了,传说经常闹鬼。有人夜间从那里经过时,看到窑里亮着灯,有时又听到从烂窑里传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后来,就没人再敢从那里走了。”
“那地方原来住着啥人?”
“一户姓白的人家,大家都叫他白老二。有一年春天不知为啥,他的儿子、媳妇全患了一种奇怪的病,不长时间就死了。
剩下白老二一人,他倒是活了很多年。老汉那时候喜欢听书,只要你师傅老贺书匠一来,都会被他留在家好吃好喝地招待,然后煮上一壶茶,叫来村里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书,很是热闹。
有时几天几夜都不倒台。过去这山里不通电,听书便成了人们唯一的精神寄托和乐趣,那时多么痴迷听书啊!”
“听说白老二死后没有埋,遗骨就堆在后窑掌。有人曾进去过,看见后给吓坏了,你看见没有?”
马三友摇了摇头。
“你看看我这根手指。”老太太突然伸出一只手让马三友看,只见她的中指断了一节。
“为了听你师傅说书,让碾子给轧坏了。那时候,婆姨们白天要下地劳动,晚上套上驴在烂窑里碾米磨面。赶着把吃的东西置办好,才能腾出时间来去听书。晚上窑里就点一盏小煤油灯,黑灯瞎火的,这个中指就给轧坏了。那个时候心劲儿咋那么大,听一夜书都不觉得瞌睡。”
“那时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生活没一点儿乐趣。可书匠一来,我们就变得活泛多了。无论是在茶余饭后,还是田间地头,都在说书里的事:高宝童和夏琼英是怎么终成眷属的,郭子后千里寻母如何得以母子团圆的,四仙姑咋样下凡私配了一个农人……说着书里的事,唱着书里的调,个个高兴得犹如过节一般,干多少活儿都不觉得熬累。”
“每次只要老贺书匠一来,几十里外的农民都赶来听书,那个红火的热闹场景简直是没法形容。”
“可惜你师傅那年没了。在花豹沟说书时整整说了一夜,天亮时,人不知咋的朝后一倒,再也没有醒来。”
“你师傅打了一辈子光棍,眼睛又看不见,无儿无女,好可怜,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照顾他。正是花豹沟的人就近把他埋在了白草台边上,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马三友伤心地回想,那次他有病没随师傅一同去。得知消息后赶去,只见了那个坟堆。
“有件事还记得不?”老婆婆问老汉,“当年后山王圈梁王景德有个女儿叫扣子,才十六岁。晚上跟着村里人来这儿听书,黑灯瞎火不小心一脚踩空,栽进深沟里,结果摔断了腰椎,瘫在炕上好多年,最后死了。可惜那么俊的女娃就那么没了。”
“咋不记得,那女娃爱唱爱跳爱热闹,为听书把命都给送了。”
又一阵沉默。
马三友忽觉得心口堵得慌,有种被土压着的窒息感,不由得用手在胸前抚了一下。
“我这就去见我师傅了,说不定他早等着我呢。”
告别两位老人后,马三友背上三弦继续向白草台进发。
太阳悬在头顶上,红彤彤的。蓝天碧空下,风肆意地在空中流动,感觉冷飕飕的。远处的山顶泛着铅灰色,似有云雾笼罩。马三友飞快地走着,走出山沟,来到一个漫长的土坡上。
这时他感觉有些困乏,将三弦从背上取下抱在怀里。不知咋的,一阵犯迷糊,索性坐在一个土坎子上闭着眼想小睡一会儿。
“贺书匠!是你吗?”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马三友扭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竟站着个年轻女子,穿着红袄绿裤子,脸色粉白粉白的,头上拢着花围巾,耳朵旁边还别着一朵黄花,正望着他盈盈地笑。
马三友使劲儿揉揉眼睛,又一看啥也没有。奇怪,适才听了老人讲的故事,脑子里出现了幻觉不成?
“贺书匠,你咋不给我说段书呢?人家等你很多年了。
你不认得我吗?我是扣子呀,最爱听你说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