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笔下文学>雪祭祀 > 11(第1页)

11(第1页)

刘铁乘坐火车到达格尔木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团部留守处的战友劝他住一宿再走,可他想赶快返回雪拉山。他让那战友想办法帮他找一辆便车。

刘铁很幸运,便车很快就找到了。

驾驶员刘铁认识,叫周波,河北人,脸色黝黑,个儿不高,额头上长满粉刺,胳膊上净是疙瘩肉。周波经常跑长途,从格尔木往雪拉山运施工物资。他的最高纪录是除了在兵站加油,中途不休息,连续在青藏线上跑一千二百公里,而且还是重车。他每年跑的公里数在汽车连最多。在高原上行车,汽车也有反应。周波经验很丰富,摸索出许多小窍门。比如:调整发动机点火提前角,加大火花塞的铂金间隙,调整发动机供油系统,适当调低化油器油平面,以适应不同海拔高度路段;加大空气滤清器两孔,使空气多进去一些,让稀薄的氧气得到充分燃烧。夏天在高原上跑车,水箱容易“开锅”,会影响引擎散热,为了散热,他把引擎罩取下一边,这样温度便不会骤降,影响汽油雾化而浪费油料。他因此得过“技术革新奖”,立过两次三等功,有一年还被上级评为“新长征突击手”。

周波上午刚装上物资,也准备下午上山,正好捎上刘铁。他俩都是团里的老志愿兵,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关系一直不错。

汽车刚一驶出格尔木,周波叹息一声,说:“我刚去了一趟家属院,我们连长家嫂子哭得跟祥林嫂似的,说她孩子前两天发高烧,她想告诉连长也没法联系,急得嘴上都起了泡。她以为随军来到部队,天天能跟丈夫在一起,没想到离丈夫还有那么远,根本就见不上面。只说当干部可以随军,可随军随到这格尔木有屁用?丈夫还不是在千里之外,家里啥事也帮不上忙,随军跟没随军没两样!”

刘铁说:“你是随不上军,才这么说。”

周波说:“是啊,我们这些志愿兵是没资格随军,但他们随了军又能咋样?还不是一年才能下格尔木一次?我们不随军,也是一年休一次假,没啥区别。要我看,老婆待在老家比在格尔木还方便。”

刘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点了一支烟,插在周波嘴上。周波名不虚传,开车确实很野。车窗外绵延的雪山也跟着一起奔跑,只是方向不同,一个向前,一个朝后。路过可可西里的时候,一群群黄羊和藏羚羊也在很远的地方跟着奔跑,就像内地村里的狗。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跑出四百多公里,赶到了宿营地沱沱河。

沱沱河是长江源头。刘铁和周波他们当年修筑青藏公路时,曾经在这里驻扎过三年。有“长江第一桥”之称的沱沱河大桥,就是他们团当年修建的。周波对这里很有感情,路过的时候,总喜欢在这里的兵站住一宿,他习惯午饭后从格尔木出发,就是为了天黑前正好赶到这里,在这里住一宿。

第二天天不亮,他们继续赶路。不到中午,开始翻越唐古拉。这时节,唐古拉依然被冰雪覆盖。快爬到山口时,刚才瓦蓝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噼里啪啦”下起了冰雹。因为缺氧,人头昏脑涨,汽车也因为缺氧,汽油燃烧不充分,后面的排气管“嘭嘭”直放屁,根本就跑不起来。唐古拉与喀喇昆仑山脉相连,是西藏与青海的分界线,也是长江和怒江的分水岭,海拔比雪拉山还要高,藏语的意思是“高原上的山”,蒙古语的意思是“雄鹰也飞不过去的高山”。

翻过唐古拉,天空一片晴朗,湛蓝而深邃,阳光特别刺眼,远处的雪山如同少女的裸体,极有韵致地高低起伏着,延伸到神秘高原的深处。车子一路向南、向下。斑驳冰雪覆盖着的荒凉的戈壁滩上,时而冒出一丛丛在寒风中瑟缩抖动着的矮蒿草、小蒿草、披碱草、紫花针茅等高寒植物。南行一百公里,到了帕那镇。这里是安多县城。传说文成公主当年进藏走到这里时,死了很多马匹,留下了一地马鞍子,所以叫“鞍多”。不知后来为什么改成了“安多”,或许还有别的意思。西藏民主改革前,安多有四大部落,由千户长管辖,隶属羌基。这里东与青海治多县、杂多县以及西藏的聂荣县相邻,南与那曲接壤,西与阿里的班戈县相连。这个面积比内地一个普通县大几百倍的高原小县,仅有三万牧民。奇怪的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县境内竟有八座寺庙,而且大多建于19世纪,最早的白日寺建于7世纪。

周波把车停靠在路边。他们在一家四川饭馆简单吃了碗面条,又继续赶路。前行一百多公里,穿过杰松贡托镇,走不多远,来到青藏公路上极少遇见的岔路口,从这里转弯朝西,便是黑阿公路。这条公路穿越阿里无人区,直抵狮泉河镇。1956年藏历新年,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时,曾经派遣一支勘探队去阿里。他们从这里出发,穿越羌塘腹地,用四十多天时间,行程一千三百公里,勘探出了这条高原公路,揭开了无人区的秘密。刘铁为了寻找姐姐的踪迹,曾经研究过这段历史。不过,这条那曲唯一通往阿里无人区的公路,现在基本已经废弃,因为后来勘探队又找到一条通往阿里的更加便捷的公路——新藏公路。

车子在这里没有停歇,沿青藏公路继续东行,跑了几十公里,到达那曲镇。街道边一座还没建好的藏式房屋上,一群穿着艳丽衣裳的藏族妇女,唱着节奏感很强的藏歌,正在手执木夯“打阿嘎”。她们排成整齐的两排,歌声统一,步调一致,以木棒夯土的声音为节奏,一边唱着歌,一边有节奏地反复夯打。这是藏族传统屋顶的修筑方法,目的是将铺在房屋上的阿嘎土和碎石混合物夯实,使得屋顶更加坚实、平滑,不渗漏雨水雪水。

那曲镇是青藏公路和黑昌公路的交会处,沿着黑昌公路可直达昌都;沿青藏公路继续朝南,经过当雄、羊八井,就到了拉萨。那曲镇静静地卧在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和冈底斯山脉的怀抱之中,西边的达尔果雪山和东边的布吉雪山,如同两头雄狮,守护着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一棵树的高原小城。那曲从前叫黑河。黑河是怒江上游著名的河流,由西向东恣意流淌在海拔四五千米的羌塘草原上。这片世界上最广袤的草原,呈现西高东低的态势,中西部辽阔平坦,湖泊星罗棋布,河流纵横其间,东部是河谷地带。雪拉山等几座海拔五千米的雪山,就矗立在东部河谷地带。

几十年前,刘铁的父亲曾经在这一带平息叛乱,姐姐的母亲也长眠在这里的某一处雪山上。刘铁从西藏史籍中查阅到,这里古称“卓岱”,意思是“游牧部落”;这里的牧民被称作“卓巴”,或者“羌巴”(北方人),或者“羌日”(北方部落)。早在松赞干布时期,这一带的军事战略地位就很重要,“军粮马匹,半出其中”。宋朝以后,那曲和羊八井、帮仓、朗如,并称为北方四部落。1269年,忽必烈设立的驿道穿越这一地域,蒙古军屯守在纳木措一带。后来清王朝在这里建立了坎囊宗,用政教合一的方式联合统治这一地区。1950年10月,这里获得了解放。西藏和平解放“十七条协议”

签订后,十八军独立支队护送十世班禅,曾经经过这里返回后藏。

太阳如同艰难跋涉了一天的女人,这时已经疲惫不堪,瘫软在远处冰冷的雪山之上,涨红着脸,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山顶一缕耀眼的玫瑰红,仿佛女人脖子上的红纱巾,被寒风扯来扯去。周波对刘铁说,咱们今晚不住那曲,这里反应太大,咱往前赶,住索县。刘铁以前在那曲住过,知道这里高原反应大,晚上很难睡着觉,所以很赞同周波的意见。距离索县还有二百三十公里,他们继续赶路。

夜幕收走了女人的红纱巾,天色忽地暗淡下来。周波打开车灯,汽车爬行在山路上,黑暗吞噬着忽高忽低的车灯光柱。高原上的路很漫长,也很寂寞。刘铁心里有事,一路上很少说话。憋闷了一天的周波,主动说起了转干的事。其实周波昨天就想跟刘铁聊聊这事,但看见刘铁一路上忧心忡忡的表情,这事又牵扯到自己,所以一直不好开口。但是现在,他终于憋不住了。

“刘排长,今年的转干指标下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颠簸了一天,刘铁这时已经有些高原反应,脑袋沉沉的,他正将头仰靠在座背上昏昏欲睡,听见周波问他,闭着眼睛说:“知道。”

“听说给了咱们团两个转干名额。”

“几个名额,我不清楚。”

“你也是候选人之一。”

刘铁仍然闭着眼睛:“没人告诉我。”

“这段时间你回家了嘛。”周波扭头看着刘铁说,“不瞒你说,我也是候选人之一。你知道另一个候选人是谁?”

“不知道。”刘铁一副与己无关的口气。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