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是在下个月的十五号,红叶挂了号拉着李四媳妇儿坐在椅子上等着医生叫号。老雷一直想要个儿子,他说他暂时没有办法在红叶身边守护她,生个儿子替自己来完成这样的任务,等他出来后,父子俩就一辈子守护这个为他们操劳的女人。红叶每次回想起老雷说的这些话都会觉得心里暖暖的。等待着叫号的时候,她还不忘和儿子互动一下,见一晃儿在里面并不老实,她瞅准了他即将翻腾的位置就用力地拍上两下。一晃儿也许是被吓住了,索性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她咯咯地笑了两声,突然觉得周围一片安静,她又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她计划着等晃儿满月了,就带着去给老雷看看。
她和李四媳妇儿的位置靠近外门,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陪着孙寡妇从那扇门走了进来,红叶刚好抬起头望见了他们。孙寡妇的肚子看样子也要临盆了,她如今变胖了许多,浑身也尽显臃肿,完全没了当初的姿色,远远望去,不仔细辨认,倒是个普通中年妇女的模样。红叶又看向了扶着她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正方的脸,小眼睛,很不起眼儿。他先是带孙寡妇走进门来四处寻找座位,待孙寡妇也看到了红叶,而且她和李四媳妇儿旁边还有两个空位子后,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嫂子,好久不见了。”红叶先打了招呼。“是呀,红叶。”孙寡妇也看到了李四媳妇儿,又说,“四婶儿的事我听说了,也怪可怜的。”
李四媳妇儿好像认出了孙寡妇,手指着她呜里哇啦地叫了起来,这奇怪的声音吸引了整个等候大厅人的目光。红叶忙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李四媳妇儿还真就乖乖地停了下来。孙寡妇随后让中年男人去买饮料支开了他,这才跟老熟人热络起来,先是问了红叶怀孕期间的状况,又说了些自己的事,言语中没有一点避讳。这个不起眼的男人是她的现任丈夫,轧钢厂下岗的,两人在中心市场弄了个水果摊,供孩子上学。红叶说这样也好,总算有个安稳的家,也有个男人可以依靠。孙寡妇小心地问起老雷的事,感慨自己做媒时的情景。“若是郑恺妈当初没那么矫情,疑神疑鬼的,现在每个人的生活怕都是不一样的吧。”
红叶不想再提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人的命运天注定,该走的路一步也不会少,该还的债一分都不能差。孙寡妇是个识相的人,索性也就不说了。她还和红叶说起了另一件事。她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了秀娟,她结了婚,丈夫也是个公务员,恩恩爱爱的,秀娟也不是以前的那个疯丫头了,见到她也还算是热情。红叶应该是有好久没有秀娟的消息了,那个事情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如履薄冰,回不到过去,也不知如何续接未来。如今,她又听到了秀娟的名字,心里一阵苦笑,若是当初嫁给老雷的是秀娟,他现在是不是该岁月安好呢。
两个临产的女人聊起往事,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李四媳妇儿一开始坐在边上还中规中矩的,等红叶完全忽略了她时,她便站起身向厕所方向走去。她在厕所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又出来转向了楼梯。她看见前面有两个大人带着一个男孩下了楼,她看着那个男孩子的背影,突然紧张起来,她焦急地跟着下了楼,嘴里不住地念着,全儿,是全儿。
红叶和孙寡妇发现李四媳妇儿失踪是在那个中年男人回来的时候。
他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几瓶饮料,他递给孙寡妇,她向他耳语了几句,红叶猜那内容一定是关于自己的。这个女人心里搁不住事儿。事过境迁,孙寡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红叶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失落不是因为妒忌别人的幸福,而是原本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她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她挺直了背脊顶着滚圆的肚皮,在老雷的陪同下来医院产检,他忙前忙后地像个守护神,生怕一松手就会软掉化掉,那样,在某个特定的世界里,她就是他唯一的女神。
红叶与他们告别,她要马上找到李四媳妇儿,现在她已经不习惯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了。她先是在厕所外等了半天,不见其出来,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她挺着肚子在里面转了几圈,甚至翻找了每间隔层,都没有人影。有个中年妇女告诉她,看见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女人跟着一个小孩子走了,应该是下了楼。红叶道了谢,马上顺着楼梯跑了下去,脚未等站稳,便听到了嘈杂的哭声和责骂声。李四媳妇儿被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挤在一个角落里,头发被抓散了,衣服也被扯得凌乱,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红叶拼了命地挤进包围圈儿,里面一男一女正在用恶毒的话数落着李四媳妇儿,旁边还站了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直接闪过那个男人的手指,站在李四媳妇儿前面解释说:“大哥大嫂,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好意思,我婶儿精神有点儿不好。”
那女人看着眼前多了个孕妇,哼笑一声,飙着尖嗓子道:“哟,同伙来了?还打扮成孕妇。我告诉你们,别给我来这套!什么精神不好,我看你们就是伙人贩子。大伙评评理,刚才这女人装疯卖傻,拉着我家孩子就走,幸亏我们发现得早,要不人早就没影了。”
围观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指指点点,李四媳妇儿不敢抬头,一直哭。
红叶看到事态越发严重,忙向周遭议论纷纷的人解释:“你们真的误会了,我婶子的儿子丢了,她肯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请各位谅解一下。”
那个男人一脸的凶相,上前一把推开红叶,厉声道:“说什么也没用,走,上派出所去。”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对,把人贩子送派出所去。”
那个男人说着上来就拉李四媳妇儿的胳膊。红叶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用身体挡住那个男人的攻击,那男人猜不清红叶孕妇身份的真假,不想纠缠,一松手红叶就失去了重心,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一阵天旋地转,钻心地痛,红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直感觉身体里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凉凉的液体向外翻涌而出。周围的人一看出事儿了,全都闪了身,刚刚还很凶悍的两口子也愣了神儿,对视了一眼,试探着上前询问。红叶没力气争辩,直感觉肚子里有个重物往下坠,腿上就流出血来。
有人发现了这个状况,大喊道:“出血了,快点叫医生!”
整个医院开始慌乱起来,红叶迷迷糊糊中看着眼前人影婆娑,一拨人去了一拨人又来了,他们像是焦急地嚷着什么,她听不清,她只感觉有个人一把抱起了她,边跑边喊着:“医生,快点救人哪!……什么也别管,千万要保住大人……”
那个握着她的手的人是邱林。他本来今天是要给红叶送货的,还没等打电话问红叶要进货单,林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告诉他红叶带着李四媳妇儿去了医院,她怕出什么乱子,拜托邱林去给照看一眼。还好是邱林来了,而且他走进医院大厅的时候,刚好不早不迟地赶上了这一幕,是他配合着医生将红叶及时地送进了急救室。当医生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时候,他在家属一栏里签了字,作为孩子父亲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去留,在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红叶的性命相提并论。
整个喧闹的医院大厅夹杂着红叶的呻吟,只一会儿工夫就被淹没得干干净净。一晃儿便是在这喧闹声中,伴着紧张的氛围,提早一个月来到这个世界的。当护士把他从保温箱里抱出来的时候,他还很不情愿睁开眼睛,两只小手不断地在小脑袋瓜上蹭着。看着这个小生命顺利地降生,最先合不拢嘴的是林芝和红湖。平日里再怎么骂他是个小孽障,当他来临的刹那,一切都不作数了。
林芝对邱林感恩戴德,甚至胜过了抢救红叶母子俩的医生。当邱林拿着果篮敲门进入病房的时候,红家竟像是对待战场上的英雄一般礼遇。
林芝拉着邱林的手说:“邱林,你是红叶娘俩的救命恩人,我一定得让外孙子认你当干爹。”
邱林被这阵势弄得受宠若惊,直说:“老天保佑。当时医生让我在手术单上签字的时候,我的手根本都不听使唤了,还好这大胖小子平安顺利。”
说完这个,他又苦笑了声,若是红叶怀的是自己的孩子,他还能如此风轻云淡毅然决然地签上大名吗?邱林希望那样艰难的抉择永远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他看见护士抱着一晃儿出来,眼睛里马上亮了起来,他以为这个早产的小家伙还会在保温箱里多待些时日。这是他有生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初生的婴儿,见到他整张脸的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当初的毅然决然,生命太伟大了,若是医生真放弃了他,这个世界该丢失多少美好。
一晃儿的样子继承了红叶诸多优点,一般刚出生的孩子还看不出什么模样,但一晃儿的模样就是很俊,高挺的小鼻梁和双眼皮都已经很明显。护士抱着一晃儿进门直接走向了邱林,她说要让爸爸看第一眼,护士这样的小机灵让红叶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想着邱林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也该让他先抱抱。邱林如愿地抱过了一晃儿,手里不断地悠晃着,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地亲了一口。可能是抱的姿势不得要领,一晃儿抗议地哭起来,他又连忙悠晃了几下,不成,只好交给了林芝。林芝这才郑重其事地接过外孙子,像是欣赏一件旷世珍宝一样,她把脸贴在了一晃儿的脸上,然后教训起来说:“来,给姥姥看看,怎么就这么不老实啊。嗯,不听话,我可是要打小屁屁了啊。”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问护士,“孩子在保温箱里待的时间够不够?”
小护士继续她的机灵,表情神秘地凑近她的耳朵,告诉她这是医院的潜规则,多待一天多花一天钱,这孩子这么欢实,外面的空气多好。
林芝半信半疑:“钱不是问题,我外孙子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看母亲如此小题大做,红叶无奈地摇头:“妈,他可没那么娇气。”
她伸手抱过一晃儿,见红湖一直迫不及待地等着一晃儿轮到他手上,她赶忙将刚到手的儿子又递给了父亲,红湖见状马上接住,在一晃儿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看我外孙子多健壮,就听护士的吧。”
小护士本以为自己的建议会得到屋里人的赞赏,谁料个个都不买账,索性公事公办,她拿了张表单递过来:“出院之前需要给孩子报姓名办出生证,你们可以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