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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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红叶在饭店里遇到了上门推销的老程。他比以前利索了，西装革履，头发油光锃亮的。老程一进门就对着饭店的老板娘口若悬河地介绍产品，老板娘跟他斗了会儿嘴皮子，并不想买他的产品，老程仍不遗余力地推销，老板娘顿时不悦，要把他撵走：“你们这些搞传销的，国家早就三令五申地禁止了，再不走我可打１１０报警了。”“你既然不想要，还让我都拿出来，这不是折腾人嘛。”老程有些急，嘴里嘟哝着，然后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往包里收拾着自己推销的产品。

待他整理好了，老板娘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也是赶在这个当口，红叶和同事一起买菜回来，她认出了老程，老程也看到了红叶，激动得像是个孩子，他有几年没见到她了？

红叶拉着老程进了饭店的厅堂，给他倒了杯茶，老程“咚咚咚”地喝了几大口，杯子底只剩下一层摞起来的茶叶末，老程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朝红叶傻呵呵笑了笑，红叶忙提起茶壶，加了满杯：“村长，你现在这是在推销什么产品？”

没等老程介绍，一旁的老板娘直接告诉红叶：“他那哪儿是推销，是在传销。要不是看你面儿上，我早把他轰出去了。”

红叶有些尴尬，冲老板娘笑了笑表示领情，而后又转过头来说：“村长，传销可是违法的，电视上不都说了吗，你还真是在搞这个？”

老程做了多年的传销，很是老道，不惧老板娘和红叶的质疑，仍是一副口若悬河的样子。红叶自当糊涂听他七扯八扯，但是，她从老程的嘴里得知了一个实情，他这些年通过做传销赚了些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汇到村委会清欠渔业合作社的账上。他说，能在有生之年还清渔业合作社欠大伙的钱是他的愿望，算是替程伟对大伙有个交代。红叶听老程这样说有些心疼：“村长，还款这事我觉得你别太勉强自己，这毕竟是程伟欠下的债。”

老程依然精气神十足：“红叶，我当了一辈子的村长，不能临了临了，让大家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红叶没出声，想着老程这一辈子也真是挺不容易的。“你四婶儿，她，现在怎么样？精神好点了吗？”“她恢复得很好，现在和郑叔在一起了，互相有个伴儿。”“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说到李四媳妇儿，她最近还真遇上了一件让人预料不到的事，失踪多年的李全带着美国的老婆和孩子回村了。李四媳妇儿接到电话的时候激动到无法控制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她一直相信她的全儿还在。她拉着郑恺爸的手一遍遍地念叨着：“我说全儿没死，全儿会回来的，我的全儿没死，他还活着……”

当出落得帅气成熟的李全站在李秀面前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像在云里雾里，像是在梦里。多少次她梦见儿子就是这样回来的，帅气地站在她的面前，叫着她，妈，我回来了，她每一次应了一声后，儿子就又消失了，后来，他再叫，妈，我回来了，她却不敢应了，她怕应了之后他就又离开了，她就是想那样地多看他几眼，哪怕是不真实的。李全叫了几声妈后，见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就双臂张开，把她环在自己的胸前，用力地抱着她，摸着她花白的头发，竟号啕大哭：“妈，全儿回来了，你的全儿回来了。爸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他说他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

李四媳妇儿听儿子说到了程伟，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她轻拍着儿子：“全儿回来就好，全儿回来就好……”

李全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妻儿，李四媳妇儿也给他介绍了郑恺爸。李全向郑恺爸行了大礼，感谢他多年来一直照顾着自己的母亲，郑恺爸亲自下厨给李全做了满桌他小时候喜爱的菜，李四媳妇儿则拉着儿子坐在沙发上，听他讲述这几年她缺席的故事。他当年被程伟转移到美国后，经过四年的强度治疗终于醒了过来，但是却失去了部分记忆。后来他在美国上了大学，娶妻生子，并有着一份不错的事业。去年，程伟因病去世，去世前，他把李全失去的另一部分记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让他回益丰寻找母亲。李全从爸的叙述中拼起零星的记忆碎片，对于母亲的印象由模糊慢慢变为现实，他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搜寻有关母亲和益丰村的信息，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带着程伟的骨灰和美国的妻儿一起回到了益丰村。

全村老少受到李全的邀请都出席了非正式的村民大会。闹哄哄的村委会比过年还要热闹，大家交头接耳地猜测着李全此次归来的目的，还有不少人是专门来看外国洋媳妇的。李全先是给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足足三十秒，这一躬是程伟欠益丰村所有渔业合作社成员的。然后，他把准备了好久的信展开，用他的美国腔读了出来：“各位父老乡亲，我是李全，是李秀和程伟的孩子，我回来了……十年前，我被车撞，父亲程伟把我带到了美国治疗，才保住了一条命。当时他救子心切，不计后果，卷走了大伙的钱。今天我回来，是代他向大伙谢罪的，替他跟在座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说声对不起。”说着，李全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存折，继续道，“当年所有入股渔业合作社的村民都会得到原有的本金和一份补偿，我想请村长代我统计好数额后马上发给大家。我知道现在说多少句对不起也无法弥补我父亲当年失踪给大家带来的痛苦，我只希望能用我的行动来慢慢补偿大家。除了归还大家的股金和利息之外，我和我的妻子想在益丰村建一所民办小学和一所老年公寓，所有当年渔业合作社的股民都将免费享有教育和养老的权利。最后，我非常谢谢大家在过去的日子里对我母亲的照顾。”

说着，他携着妻子和儿子给所有人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将一个存折放在了大生子的手里，大生子打开一看，上面的数字多到他一时数不出那是十万还是百万。李全将程伟的骨灰葬进了程家的祖坟，程伟在外漂了十来年也算是落叶归根，认祖归宗。李全在父亲灵位前鞠了三躬，又拉着妻儿向郑恺爸鞠了一躬：“郑大爷，我妈和我说了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谢谢你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照顾她，以后我会把你当作自己的父亲一样孝敬。”“全儿，这这这，这可使不得。”郑恺爸马上扶着李全语无伦次地说着，“你回来了就好，你妈天天想着盼着，天天叫着你的名字。老天爷真是开了眼，真把你给盼回来了。”

郑恺爸说到哽咽，李全又流下了泪，他紧紧地抱着母亲体味着她当时的焦虑与无助：“妈，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苦了。”“妈不苦，要不是有你郑叔和红叶姐一家，妈真怕是挺不过来了。”

李全听李秀提到了红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个重要的事。

妈，你陪我去见见红叶姐，我爸临终前让我一定把钱还给红叶姐，说他当初对不起她。”

李四媳妇儿听李全这么一说，一肚子话如泻如瀑：“程伟啊程伟，你个挨千刀的，临了临了还良心发现一回。全儿，你红叶姐可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哪，当初要不是她收留我，带我去医院看病，我今天可能就没命看到你们回来了。”

红叶在饭店接到了李四媳妇儿打的电话，听说李全回来了，脑袋里突然间就放空了，世事轮回，她感觉自己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她特意请假打车回了村，一干人等已经在红家大院摆桌品茶唠家常，眼前的李全已经出落成一个俊美的青年，掺杂着黄油面包的肤色和柔软的头发，他正与大家谈笑风生，已然不是昨日那个戴着黑框小眼镜的李家小子。“红叶姐，你还记得我不？”他见红叶进院，忙起身热情地叫着。

“全儿，红叶姐咋不记得你，你可是咱们村的小天才。”红叶被李全抱在怀里深深地拥抱着，然后他郑重地对红叶说：“红叶姐，对不起。”

红叶一笑：“都过去了。全儿，你能这么健健康康地站在姐面前，多少钱姐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