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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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的车子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就在他还在享受国王般的礼遇之时，有人从车外透过车窗扯向了他的衬衫领子，直到这时，他才听清，他好像是撞到了人。“孩子在你车下面，拖行了十几米了！”

村民们指的孩子是李全。自从程伟回了益丰村之后，村里便有很大一部分人认定了他是他的孩子。从柴火垛被烧那天起，这种议论便无时无刻不跟随着李家，李全曾认真地问过母亲，但没有答案，他害怕母亲的沉默，她本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他与同学打架，他怕他们相信了这样的谣言，他怕被大多数人认可的事实，那几乎是对他十几年人生的摧毁。

而如今，这个摧毁他人生甚至摧毁他生命的人，就镇定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冷漠的表情，好像对他没有过多搭理，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起来，密集得变成了一个点儿，这是他最后的一个记忆，再然后，一股红色的液体便从他的额头上急流出来，盈灌不止。

离他不远的地上，几条鲤鱼还在做着垂死挣扎，溅了些尘土。这几条鱼是李四媳妇儿那天去鱼池买好的，由于和林芝的一场骂战失了颜面，便只好让李全放学后顺路给取回来。本也无事，就在李全骑着自行车经过村街的时候，躲站在村路两旁的村民齐齐地向他望来，他能感觉到他们灼热的目光，他们指指点点并窃窃私语，他把头埋在衣领中间，甚至盖住了耳朵，直到转弯时被程伟的车直接带到了轱辘里，人仰马翻。“小伟，还愣着干啥？快把孩子送医院啊，晚了就没了。”旁边的一个大爷大喊着。还有一个妇女叫过自己的儿子，嘱咐他马上去通知李四夫妻。

村长老程赶到的时候，李全已经没了知觉，他头上的血有的地方都凝固了，他大呼一声向孩子扑去，心里顿时开始绞痛，大颗汗粒滚落下来：“全儿，全儿，快点送医院啊！”他语无伦次地左右张望着，见程伟愣着不动，突然动作敏捷地扑向自己的儿子，边打边骂着：“作孽啊，程伟，快点送医院啊！是你的儿子，全儿是你的儿子！这是报应啊，报应！”

李全因流血过多送进了急诊室，老雷知道信息的时候正在鱼店里给红叶做着红烧鱼。红叶这几天胃有些不舒服，甚至恶心想吐，林芝猜想是有喜了，特意陪着她去乡里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只是风寒，这让母女俩都有些失望。

老雷打趣她说：“这二人世界还没热乎几天，就想移情别恋了？”

红叶说：“我只是想，我们能早一点有个小生命，那样我们的生活就会更多姿多彩一点。”

老雷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有我老婆在，我每天的生活都不知有多丰富多彩。关于小宝宝的事，一切随缘，我现在可还不太想他太早出来打扰我们呢。”

红叶笑了下问：“有没有想到给我们的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老雷想了一下说：“这个还真没来得及想呢，儿子呢就叫狗蛋，女儿就叫丫蛋。”

红叶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去你的，难听死了。”

老雷扬扬得意地说：“我是蛋蛋爹，你是蛋蛋娘。”

老雷慢声细语地道来，便与红叶又打闹了一番，才从刚进门的小东子口中得知了李全出事的全部经过，以及村里人议论得更为热闹的他与程家的关系。老雷赶到县医院的时候，程伟、村长老程和李四两口子正围在急救室外乱成了一窝蚂蚁，互相指责谩骂，甚至哭喊，看到老雷，程伟才算暂时解脱出来。两人择了一处清静地，程伟便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点燃了一根，又递给了老雷一根。老雷凑近程伟的打火机，烟就燃烧起来，他嘴巴吧嗒了几下便说：“我也是刚听说这事，不行的话，就送去省城吧。”“我他妈是个混蛋，”程伟沮丧着，“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差点撞死了自己的儿子呢，要是他真有个好歹，我怎么向李秀交代，我怎么交代！”

程伟确实是个混蛋，老雷也基本同意他的自嘲，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孩子的性命，在生命面前人人是平等的，不管有多少是非恩怨。老雷安慰了程伟许久，然后扔了些钱，并告诉他鱼池那边的事自己会帮忙照看，让他安心处理李全的事。回家的路上，老雷甚至同情起李四媳妇儿来，他甚至能够感同身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来的那个老雷已经淡出了他的身体，他感谢老天的再造之恩，感谢老天给了自己幸福的家庭，所以不管红叶如何询问，他都死命地将这个女人拥在怀里，亲吻着，不肯放开。

郑恺妈的病情有所稳定，每天只需吃一些药来巩固，这让郑程两家人都乐观地认为郑恺妈的命是保住了，两家人又开始商量起两个人的婚事。

所有的人都发过言了，问郑恺还有什么要说的，郑恺摇头。婚礼的日子定了，程小丽很快也会从长发乡调到县里税务局工作，她突然珍惜起在乡下工作的日子，除了每天陪着郑恺上下班外，甚至还和那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女青年熟络起来。小赵医生并不愿意搭理她，看着她每天花哨地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时候，都赏她一个白眼，程小丽就戏谑地警告郑恺：“那个小赵医生对你还是念念不忘吧。”

郑恺不理她，直说：“你又瞎说什么？”

程小丽不屑地说：“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虾米，只要你不和红叶联系，她们这些人我才不会放在心上。”

郑恺哼笑了一声说：“你又无缘无故地提红叶干什么？”

程小丽不依不饶：“就怕我说得不够呢！我不在长发乡的时候，你绝对不可以和红叶联系，一次都不行。”

郑恺甩开了她的手，自嘲道：“就算是我有这份心，人家都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吧。”

虽有这道禁令，但喜帖却也刻意地发到了红叶的手里，这是程小丽特意派人去送的。老雷看着红叶拿着喜帖的紧张神情哈哈大笑：“怕啥呀，她不就是想恶心人么，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干这行我还能输给他们？”老雷当天下午就带着红叶去了县里挑选礼物，走了三四个商场，最终才决定选了一个穿着红袍的新郎和新娘瓷器娃娃，价格不便宜，老雷还是花钱买了下来。红叶并不打算去参加什么婚礼，只是说把礼物送过去这事就了了。老雷尊重红叶的一切决定，他把红叶送到乡府院门口后自己就骑着自行车丁零零地走了，他觉得那是红叶与郑恺之间的恩怨，他不想插手，这件事了了，红叶的心里也就清静了。

郑恺与红叶再次见面，他给她倒了杯热水，她也不自然地客气了一番，两个人都诧异自己竟与对方生疏到如此地步。说来说去都是些客套话，红叶觉得无味，也想避嫌，直接送了礼物和祝福，起身告辞。

他送她到了门口，突然问：“他对你，好吗？”“他很好，对我也好。”红叶一愣。“你能幸福我心里就好受点，要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安生，是我没有这样的福气。红叶，你是我的恩人，是我这辈子最想祝福的人。”“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路归路桥归桥，从此以后，生生世世互不相欠。”

红叶没有和郑恺多费口舌。从那天乡政府回来醉生梦死后，她已经决心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中移除。来的路上，她本还酝酿着是否提醒他提防着点程小丽，但随后她又开始嘲笑自己，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提醒一个男人提防即将成为自己老婆的人。对于郑恺，她唯一祝福的便是会被这个女人温柔以待。与红叶如此豁达相对比的是程小丽的咆哮，她在回办公室的途中恰巧遇上了郑恺送别红叶，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舍且痛苦的眼神，都逼得程小丽醋意大发。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她的愤怒，她发了狂似的冲向了郑恺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快就成了车祸现场，她手所触及的物什瞬间都变得惨烈，地上躺着开了花的暖水瓶、茶叶杯，还有镶了玻璃的镜框。郑恺心一紧，红叶刚刚送来的礼物也赫然在列，他没做过多的反应，直接从地上拎起了包装，然后便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他将它慢慢打开，穿着红袍的新郎和新娘就被活脱脱地分开了，程小丽见状上去又是一脚，郑恺手里的新郎和新娘全部朝着地面来了个狗啃泥，完全炸开。“你疯了吗？程小丽！你的心怎么小得连一根针都容不了！”郑恺大吼。

“红叶这根针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以为我和她之间的仇怨就此了结了吗？”程小丽咬着牙一字一顿，然后又佯装得意地哼笑了声，“永远不可能！”“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这等穷小子能娶到我，你要感谢红叶，若不是她对你情有独钟，我如何能看上你？”“你从未喜欢过我，为什么非要和我在一起！”郑恺几近咆哮，“用自己作为筹码实施报复，你觉得值得吗？”“当然值！在我哥哥走失的那一天开始，我一个丫头在程家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红家是刽子手，他们要血债血偿。”

程小丽的眼睛冒着火，仇恨在这一刻已经将她变得面目可憎。郑恺依然逃脱不掉她的手掌心，这个被金钱左右的世界，他无法洗清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