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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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恺妈让郑恺爸去城里买了些红色的丝线，她年轻时的女红在村里就数一数二地精巧，十余年搁置后，为给红叶送上贺礼，又再一次捡拾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愧疚和礼金都不足以还上红叶的情，若说郑恺和红叶没有这个缘分，也是她棒打了鸳鸯，想到这些，她便忍不住泪，一颗颗落在手上的丝线活上。

红叶婚礼的前一天，郑恺早早回了家，关上房门后他拿出个大大的尼龙袋子，又里三层外三层剥开，里面一沓沓数额不等的钱便显现出来，摞得像个小山。郑恺小心地把新买来的红丝布摊开，然后把钱一沓沓地摆好，精细到了之间的缝隙，他一边摆着一边喃喃地说：“红叶，这是你当初借给我妈治病的钱，这些是你替我还借款的钱，你明天要结婚了，这些都还给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从今之后都不会再有，我们今生无缘，祝你幸福。”泪水再也止不住了，郑恺打好包裹的最后一个结后把头捂在被子里痛哭了好一会儿。

红叶的婚礼没有伴娘。在益丰村她只有秀娟一个朋友，她不出席，红叶不准备找任何人顶替这个位置。她穿着老雷买给她的粉色纱裙端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大姨家的两个姐姐帮她摆弄着头上的花和饰品。虽是粗脂淡粉，却也把红叶打扮得异常美丽，大姐、二姐帮她插好头上的最后一朵花后，不禁赞美起自己的手艺，开始商量如何刁难准妹夫的事。这时小武从外面挤进了门，看见姐姐如此美丽，也不禁赞美了一番。大姐当即把一旁准备好的台灯塞到红家小弟弟的手里，告诉他说：“武子，拿着，这可是小舅子的特权。我告诉你，进了新房点灯前，一定要数好了红包里的钞票。”

红武憨憨地一笑说：“我老雷哥和我说准差不了我的。”

二姐大叫：“小武，这改口钱你可不能便宜了他。”

老雷额上的头发被吹起了个大篷篷，还撒上了金星，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上打了个红色的领结，腰上也缠了条红色的腰带，红红火火的颜色让他的心情更加兴奋。他乐呵呵地招呼着大家伙儿，也在充当指挥官的角色。老雷人脉广，不到一周的时间便张罗了十几台好车，一台台锃亮的车排在院门外非常壮观，让村子里的人好生羡慕。

老雷看着小东子和二峰从车上下来，直接嘱咐着：“小东子，二峰，一会儿我们车一回来，你俩一边一个就开始点鞭炮，别给我掉链子。”

小东子笑道：“你放心吧，我就是掉裤子，也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

几个人哈哈大笑。大生子这时过来给老雷递了几条烟，二峰见到便打趣他说：“大生子，你娘家客儿咋来婆家打混儿呢？”

大生子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我可是我姐夫的准小舅子，我过来帮帮忙你有意见啊？”“呀！听听，贪生怕死的乖儿子也鸟枪换炮了。”

老雷听到这些更加开心。正巧，有人把装好五谷杂粮的盆端了过来，他顺手抢过来送到了大生子的手里交代着：“大生子，你一会儿带几个人负责扬苞米粒，可注意点儿，别把你姐打着。”“这就心疼上了。”二峰上来佯意要抢下五谷杂粮盆，大生子死死地抱在手上，“这是我姐夫交给我的光荣任务，谁也别想抢。”

几个哥儿们撕巴了一会儿，村长老程坐着程伟的车停在了门口，老雷忙叫了爸妈去迎接村里的大领导。老雷爸妈今天看起来年轻时髦，互动与待人接物也十分友善与恩爱，他们把老程让进屋里的主座，亲切地端茶倒水寒暄着，能请到村长老程当主婚人的婚礼，多少还是多些体面。程伟没进屋，他把老雷拉到了一边，从腋下夹着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个信封交到老雷手上：“省里调研室来了人，我得马上回去应付一下，婚礼我就参加不上了，这个是一点意思，你收下。”

老雷笑着说：“皇命大于天。程大哥，你去忙吧，回头我和红叶单请你。”

程伟走后，老雷看了眼礼金，足足两百块，门卫张大爷大笔挥洒自如地在礼账上写下了数额，引来一片叫好声，这两百块在众多十块二十块的礼账簿上格外显眼。老雷低头看了眼表，差不多是要迎亲出发的时间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扬，所有人纷纷上了车，随着头车的一声喇叭声，车队从村西头浩浩荡荡地向村东头开去。

益丰村不大，只一个十字村道就把整个村子分成了四块。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不过二十来分钟，车开起来像老牛一样晃荡。唢呐声、锣鼓声吹敲得乱响，村子里的小孩子热闹地跟着车队往前行进。老雷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红家大院接亲，十块钱很快搞定了红武这道把门关，大姐二姐直斥责小武太见钱眼开，二峰、小东子则跟在后面起哄：“新娘子，快出来吧，我们新郎官等不及了。”

大姐和二姐这道关没那么容易，娶亲通关成了智力问答，几个有关红叶的问题老雷对答如流，但这还不算完，大姐二姐还让几个大男人当众跳舞。见美丽新娘的心老雷比谁都急，他无奈地给了二峰及小东子一个眼神，两人便心领神会，带着大伙儿蜂拥着挤破了房门，找鞋穿鞋，向林芝、红湖改口一气呵成，林芝给了姑爷改口的红包后全家人摆好姿势拍了张全家福，闹闹哄哄的场面一个也不能少。

当老雷抱起红叶要离开家的时候，她一把抱住了母亲，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妈，我走了！过去惹你伤心是我不对，以后你要多多注意身体，我会时常回来看你和爸的。”林芝点着头眼泪也掉了下来，红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拍了拍老婆的背，纵使过往再多波折，这一刻开始，红叶也将踏上新的征程。一帮小伙子从红叶家把彩电、冰箱、洗衣机的空箱子都搬到了小卡车上，红叶大姨、大姐、二姐抱着几个红布小包裹上了车。

李四一家心照不宣地听着外面热闹的锣鼓声做着各自的事，李全的中考成绩并不理想，李四媳妇儿连着几天脸都没开晴，虽然红叶给李四家下了请帖，但她哪里有颜面去在人客百众的婚礼上露面。红叶的婚车从他家门前经过的时候，她拿着缝补裤角的针划了划头皮，直接用力地穿进了布料里。李全贴着窗户玻璃向外看着，惊喜地回头对母亲说：“妈，你看，红叶姐当新娘子多漂亮。”

李四媳妇儿下了炕一把揪过了李全的衣领训斥道：“看什么看，你还有闲心看人家新娘子！赶紧给我抓紧时间复习，要是考不上一中，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四叹了口气说：“他妈，我说让全儿上二中得了，非得上一中才有出息吗？去二中当尖子生照样能考上好大学。”

李四媳妇儿马上反对说：“不行，人家小武子都考上一中了，李全就得上一中。”

老雷和红叶的婚礼热热闹闹地折腾到了晚上，一些人喝得大了还不肯散去，老雷爸只得婉言相劝：“良辰美景，你们再闹下去老天可不答应了。”众人一听这话马上就识趣地各回各家了。当人客都散去的时候，老雷妈才想起郑恺送来包裹的事，忙回屋拿了来交给红叶和老雷。老雷已经喝大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里还嚷着喝酒的说辞：“不能耍赖啊，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干了！”红叶无奈地把他的手脚归拢好慢慢地拆开了包裹，几大沓人民币和一条红色手工钩织的电视机帘散落在床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听见老雷妈叫了声：“怎么这么多钱啊？”老雷一下子酒醒了三分。

红叶看到里面有封信便抽了出来，信里的字不多，硕大而且正方。上面写着：祝红叶和老雷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下面又附上小字：注：包里三千五百元。其中：三千元为红叶借款，三百元为红叶替还款，两百元是新婚礼金。我妈亲自钩了一条电视机帘还望笑纳。落款是郑恺。“狗屁，这也算男人。”老雷看了信，嘴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红叶没说话，收好信把红色的电视机帘拿了出来，又把钱原封不动地包起来递给了老雷：“这钱本是当初向你借的，现在完璧归赵。”

老雷一把抱过她说：“这些钱你收好。从今天起，我的就是你的。”

春宵一刻，踢罢万盏灯火，一辈子的许诺，只在这温柔的梦乡里，百转千回地揉磨，整个房间也变成了软泥。

程伟的渔业合作社越来越壮大起来，他越发地忙碌，加上程永峰的这层关系，县里的局头局脑都巴望着搭上这艘快艇，有的甚至还入了股。前些天，税务局的某科长就曾联络过他几次，希望通过他的关系安排自己妻侄的工作。礼尚往来，渔业合作社不但税款减免了不少，还白揽了几个去钓鱼池送钱的活。

程伟第一次感受到回来创业的甜头。他开着那辆小轿车徜徉在村街上，兴奋地按了几声长笛，路上土巴巴的村民们便鸟雀状地散到了两边。

他得意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先是惊慌厌恶到认出他后谄媚的姿态，那中间一定有人背后指点他的伪善面孔，他看着他们笑出了声，把车载音乐的旋钮旋到最大，整个车厢内就如同安置了一个交响乐团，这种感觉好极了。再过一年，他打算增加三个养鱼点，引进外资，合作经营，再过五年，他要打造一个全国闻名的渔业集团。你认为这也许是梦，但他却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很快他就会成为这渔业集团的王。他甚至有更大的梦想，梦想中他躺在一堆高起的钞票山上，每天醒来，便可以看见他的臣民们向他朝拜，他们疯狂地追着，跑着，他们大喊着，举着手，希望得到他恩准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