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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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被林芝扯回了家，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在这期间，林芝与红湖就红叶的问题争了又吵，吵了又争，在两个孩子中，红湖还是更心疼红叶的，她的脾气像他，不张扬却很倔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很难改变。他和林芝说，她如花的年纪本应该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何以让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烦扰，人生不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来的，生亦何乐，死亦何惧。

红叶醒过来后又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每天不吃不喝不说话，她望着天花板，一望就是一天，一动不动。她思考自己的前半生，笑自己曾经的过往，笑容里尽是凄婉与默然，她觉得自己死过了一回，那昨天的故事仿佛是别人的，它们活灵活现，那一切的追索，似剜肉般的感受逐渐远去，那一世的许诺，在眼前烟消云散。

一日，她看窗外，艳阳四射，那个梳着马尾辫的丫头又背起扁担提起铁桶出了院门，每高昂地向前走上一步，那个叫作郑恺的影子便在脑海中退却一分，走到看不见她，也看不见他了，她突然就想通了。她告诉林芝和红湖，她要重新开始，要好好工作，不为别的，只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

红叶的到来给老雷的鱼店平添了不少乐趣，也给店里忙活不开的两个大男人增加了帮手。秀娟上次与老雷大吵一通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红叶问老雷缘由，见她丝毫不记得当天的事，老雷便借口秀娟请假去了城里搪塞过去。事实上，秀娟自那天之后真的是去了城里，县民政局的同志在三姨家找到了她，他们告诉她县政府追加了姥爷抗美援朝老兵的光荣称号，而且下派了一个工作名额给姥爷的后代。作为姥爷五保户实质上的唯一家属，秀娟顺理成章地成了县民政局的正式员工。

秀娟接到这个通知后，偷偷回了趟村跑去姥爷的坟前告慰先灵。她给姥爷买了盒店里新做的蛋糕，又买了杯小烧酒，一一摆在坟前。她举起一个酒盅说：“姥爷，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激动，你那个事儿政府给你证实了，还给你追认了抗美援朝老兵称号。你看，证书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原来和我说，你当过营长，还领着自己的队伍打过一个连的美国鬼子，我还笑你瞎吹牛，红叶她爷当了营政委回来都是个乡长，你咋就是个五保户呢？姥爷，你说你咋那么傻呢，当初队伍打散了，你又受了重伤，没人给你证明你就不会去县里找？县里不管你不会去省里找？行啊，这事也都过去了，你啥福没享着，你外孙女我替你好好活着吧。姥爷，我明天就去县民政局报到了，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吧。”

又过了几天，红叶心里总觉得秀娟的不告而别事出有因，按她们的交情，这太反常了。直到有一天，小东子从城里拉货回来说，他看到了秀娟，她简直是大变了个样。红叶听说了这档子事，心里为秀娟高兴，许久不见她，她还是找了一天去了县城。当她再见秀娟的时候，她变得有些陌生，红叶似乎能从她身上看到程小丽的影子，她的语调不同了，气质不同了，连对待她这个公主的态度也不同了。红叶吓了一跳，以为秀娟是在逗着她玩，但是，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

秀娟对她说：“红叶，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的友情就此断了。”

红叶不解地问：“你说的事情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误会？”秀娟咬着牙齿哼笑了一声说，“我读的书不多，但是，我知道东郭先生的故事，明白不叫的狗咬人最痛。”

红叶的心被击痛了，她无奈地解释说：“秀娟，我和老雷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救过我……”

红叶马上又止住了话头，接着说：“他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姐妹，你喜欢的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但是他喜欢你呀，”秀娟斩钉截铁地审视红叶，然后非常不屑地说，“这就足够你向我炫耀了，没错，我秀娟是处处不如你，我的公主，但你也不能把我当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你不能连我嘴里仅有的东西都抢得丝毫不剩！红叶，我得不到老雷的心我活该，但你也别得意，你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天地与我共同诅咒你们一辈子，生生世世。”

女人在感情上是自私的。友情的延续只限于在没有侵犯爱情的前提下，这好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秀娟的愤怒不是红叶突然成了情敌，而是老雷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算在感情之内，她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她懊恼着自己，也更加不会开释红叶，看见她，那一段不开心的回忆便在，接受了原来的友谊，便等于接受了她与老雷的这份感情。红叶希望通过牺牲一切来求回这份友谊，但是事与愿违，秀娟已心如死灰，装不下这所谓的背叛，她已经逃出了那个城堡，宁愿在这无人识的世界建立自己的王国，从此不再回首。

红叶回了鱼店，耳朵里脑海里心里全都是秀娟的诅咒，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感觉到的莫名恐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让她绝望。她感觉这一切的源头都出自老雷，他是破坏她这十几年友谊的刽子手，她最珍贵的友谊被他撕扯得血肉模糊，她要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他，不管多么残忍。她对着他大吼：“你凭什么那么对待秀娟，你凭什么喜欢我？”

老雷说：“我喜欢你跟不喜欢她没有任何关系。”

红叶说：“不行！我永远不会喜欢自己最好朋友的男人。”

老雷说：“可我不是她的男人。”

红叶说：“但她爱你你不知道吗？”

老雷说：“但我爱你你不知道吗？”

红叶在言语上根本不是老雷的对手，她想不出什么词再与他对质，喘着粗气打算离开。老雷看着红叶又说：“红叶，你听好了，我和秀娟自始至终都是哥儿们，是兄妹，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我老雷对天发誓，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女人，也只会喜欢一个女人，就是你红叶。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很为难，你可以拒绝，可以不选择我，但这一切都不会阻止我爱你。”

红叶指着老雷狠狠地说：“你闭嘴！老雷，你听好了，我红叶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轮到你的头上。”

与老雷大吵了一顿之后，红叶彻底地从鱼店全身而退。秀娟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回荡了一个多星期，她不给老雷任何解释的机会，她宁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过了没多少天，村里又刮起了一股邪风，村民们开始议论起红叶那天未归的事，传得有鼻有眼，说是红叶被坏人强暴了，是个社会上的流氓，大圆脸还留着胡子，郑家妈是因为这个才退的婚；说红叶被乡政府拒绝了转正后跟老雷混在一起，甚至还传说红叶怀了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种。那些天，村里几乎家家户户见了面都在谈论此事，夜晚的灯也熄得晚，林芝每晚顶着满眼繁星站在自家院中的时候，心里酸楚的泪就会充盈眼眶。

红叶被林芝大骂了一顿之后便失去了踪影。刚开始的两天，林芝硬是拉住红湖没让他去寻找，她想着红叶只是跟她怄气出去躲清静了，以前娘俩吵嘴她都是去秀娟家待上两天才回来的。但过了两天之后，她心里便开始一阵比一阵发毛，直到大生子妈过来问话，指责她不该这个时候把孩子逼到绝路上。林芝和红湖出去找了一天，没有找到人，傍晚，林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哇哇大哭：“若是人找不到了，倒也一了百了，若是红叶还活在世上，怕也永远抬不起这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