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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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是东北最美好的季节，凉爽且舒服，树木郁郁葱葱，鲜花繁锦。

程小丽上次给过红叶警告之后，红叶便再也没有主动接触过郑恺。这一天，程小丽被派去了县里办事，郑恺就借机拿着饭盒与红叶一同走出了宣传办的办公室。红叶到办里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跟郑恺单独去食堂吃饭，心里突然打起鼓来。她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和他打个招呼，这么反复想着，反倒错过了寒暄的时间。

食堂里，几条窗口的长队一直排到了大门口，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扑面而来。郑恺带着红叶捡了处靠窗的空桌坐下，不由分说地拿过她的饭盒融进长队里。待郑恺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满满两大盒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要了份糖醋排骨和一份西红柿炒蛋，小心地把菜摆到了红叶面前，依然温声和气：“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两个都是家常菜，应该会合你的胃口。”

“应该我请你的。”红叶拘谨地笑了，“上次的事还要多感谢你。其实我一直想把相框的钱还给你，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那就是个地摊上的东西，真不值几个钱。如果你因为这个觉得欠我什么，这样，就给我五块钱吧。”“这么便宜？”

“就值这么多。”听郑恺这么说，红叶稍迟疑了下然后又迅速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几张零票，郑恺也不多说什么，接过零票直接塞进了口袋，又夹了两块排骨放在了红叶的碗里，“多吃点儿肉，你太瘦了。”

这些天红叶对他的刻意疏远，让他心里一直有所嘀咕，后来联想到了那天在医务室小赵医生的话，便猜想着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思忖再三，他直接问红叶：“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让你不高兴了？”“没有啊。”红叶急得直摇头。“可是，”郑恺顿了顿看向红叶说，“我总觉得这段时间你刻意地与我保持距离，或者说，怕与我接触。是不是程小丽对你说了什么？”

郑恺的疑问让红叶的头脑中立刻浮现出程小丽那天对她所说的话，确实是她让自己离郑恺，她的男朋友，远一点儿的，红叶想到这儿，又做了个鬼脸说：“其实，我刚到这里确实有很多事情不懂，有人提醒一下也是好的。”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之后，郑恺气愤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儒雅的书生即使生起气来也和他人不同，不嗔不怒，甚至脸上根本不见表情。自从毕业回乡被分到宣传办以来，郑恺一直是乡里的焦点人物，虽然他并不想过分地曝光甚至刻意地低调，却总避免不了议论的声音，尤其是乡政府女青年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程小丽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大学毕业生的名头虽说来好听却也没什么可以炫耀，在这样一个看背景靠关系的年代，想求得发展还是要依仗着老子的势力。程小丽之所以盯上他，还是因为几个女青年的疯狂举动。郑恺负责乡报编辑，案边总少不了女文青们投递的酸文冗字，她们会时不时地围在宣传办的森林小屋里与郑恺讨论舒婷、海子的诗。当有一天一个女青年在众目睽睽下朗诵“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程小丽便坐不住了，她脑袋里没有什么大海更没什么春暖花开，她直接将手里的书扔了出去：“都听好了，郑恺是我男朋友。明天要是再有哪个不识相的敢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先让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她的一通警告顿时成了乡政府里最大的新闻，也使大多数人相信了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更有趣的是，郑恺没有反驳，他似乎与她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女青年们确实没敢再来宣传办叨扰过他，见到他时也都像躲着瘟疫一样。

一个青年才俊，一个高干子女，这样的佳偶天成放在哪里都是顺理成章的。在红叶报到之前，这一层关系如铁打的营盘，牢不可破，但自出了相框事件之后，一切的发展又变得让郑恺开始有些害怕。程小丽不但狮子大张口问红叶要钱，还当着她的面以自己的女友身份自居，这是什么逻辑？他不认为程小丽的那次宣言是真实作数的，他们心照不宣，只是为了减少麻烦，那么，很显然，她就是针对红叶的。

国庆四十周年的项目吗？郑恺努力地想，现在思来想去好像也就这么一条线路说得通了，确定了这一点，郑恺不自觉地哼笑了两声。

郑恺的这次立场表明让红叶高兴了一阵子，至少在她看来，她在宣传办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我一直以为他们俩真的是一对呢，他们毕竟看起来是那么相配。”她和秀娟并排坐在点将台上说到这一段的时候，竟笑出了声。“他和你才是一对好吧？”秀娟一脸的严肃。

秀娟习惯性地为红叶打抱不平，这好像成了两个人的一种默契，她们在彼此的态度中寻找着让自己温暖的东西，那种温暖是一种依赖、安全与被需要。

“找个机会让我会一会那个程小丽吧。”过了一会儿，秀娟又说。“还是别了。”

红叶还是怂了。秀娟没说出这样的话之前，红叶每一天都在巴望着秀娟能为她出头来对付程小丽的无礼，她甚至连做梦都想着法儿地揍她几巴掌，因为秀娟曾告诉她意淫的邪恶不算邪恶，在程小丽这件事上她愿意认可她的话。但如今秀娟主动提出说要见程小丽，这便已经超出了意淫邪恶的范畴，她竟有些害怕，因为她完全相信秀娟为了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两个人因为这句话沉默了一阵子，秀娟又转了话题，跟红叶说起了老雷。因为益丰村确实没有比老雷团队的演唱更好的节目，她劝红叶别使小性子，就算是为了自己着想，漂漂亮亮地完成领导交给的第一个任务也得下这个台阶。秀娟甚至跟红叶说，只要她点这个头，剩下求人的事就全交给自己来办。实际上，在此之前，秀娟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她前脚撕了老雷的字条后脚就去给人家道了歉，并向他说了红叶很多的好话，好人家的女儿有几个骨子里不清高呢！若都是像我一样跟你们这群人天天混在一块儿，你又得笑人家轻浮了。“我哪里这么看过你？”老雷不同意秀娟为了抬高红叶而贬低自己，“在我的眼里，你就如同我的兄弟姐妹。”“那兄弟我现在就求你一个事，好好排练个节目，为益丰村，也为你们自己争口气。”

秀娟两边都打了包票，这个事也就又让她给连接起来了。红叶时常会下班后约上秀娟去看老雷团队的排演，伴舞的有八个人，在台子上整齐地变换着队形，老雷站在前排中间的位置，边唱边引领着队形的变化，他的舞姿张扬而饱满，即便台子上有很多的人伴舞，你的目光也只会跟着他的律动，不会移开。他有这样的魔力，红叶恍过神儿的时候竟然有这样的感觉，他的声音磁性好听，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未看过的好节目。

当老雷张开手臂，深情地望向观众席的时候，她就会感受到那份互动的炙热，她甚至有些害怕那样浓烈的眼神，不像郑恺的那么温暖，没有攻击性。

就是在这几次的彩排期间，红叶和老雷的关系好像缓和不少，互相之间能正常地打声招呼了。“这个人看起来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讨厌。”红叶一次看完彩排后和秀娟说。“能成为我朋友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秀娟笑道。

这样的好气氛也没坚持多久，宣传办便让程小丽配合红叶到各村去验收节目了。任志远近期作为党办的后备干部去党校脱产学习，便将宣传办的工作暂时移交给张晓琴管理。她得了权力，自然是坚守了自己的原则。红叶没觉得张晓琴做得有何不妥，她一直不明白，任志远一开始为何要单独安排这么件重要的工作给她，事实上，他能接收她来宣传办工作已经是还了爷的人情。直到那天红霞又来村里，听林芝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后，她才服气地笑出声来：“当年那么稀有的名额如何落到他的手里我不评论，就单从他把别人负责的项目直接交给红叶这件事上来说，他就是高人，他是想把这件事做得人尽皆知。”“你是说，他明知道叶儿水平不行，还让她独撑一面，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报老爷子当年的恩？”

没错，任志远就是要让全乡政府里的人知道他对红家人的态度，毕竟红霞当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让他一直都饱受非议，就好像这个深造名额是偷来的，见不得光。而如今，知恩图报，让他赢得了好名声。

张晓琴算是多年媳妇儿熬成了婆。她比任志远小不了几岁，倒霉的是在她来到宣传办后就一直压在任志远的手下，他不动她也动不得，整整熬了十年她才有了提升的眉目，终于见到光亮了。她觉得自己是配得上这个位置的，毕竟她的才华与能力在乡政府的同年龄段干部里毫不逊色。

让程小丽重新回归到这个项目中来，是张晓琴临时管理宣传办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她并不是谄媚程小丽背后的势力，而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认可过红叶的能力。这也不难理解，一个点灯熬油过关斩将凭自己本事打拼天下的人，与一个初中毕业靠关系上位的人划到一个圈子里，谁心里会服这个气呢？她要用自己手里的那点儿权力，哪怕是临时的也好，让红叶知道她们之间是不同的。

回到办公室后，红叶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各村上报的节目单子递给了程小丽。她心里非常不愿意和程小丽一起弄这件事，倒不是怕她抢了什么风头，她总觉得她这个时候掺和进来会坏了什么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程小丽并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单子，而是浅浅地一笑说：“你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我听从你的安排。”说完，还向一直盯着她们看的郑恺投递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这样的态势让郑恺有些发蒙。

午后的光线慢慢变暗，三个人都不再作声，一点点儿的动作发出的声音都会被无限地放大。红叶看着手里的节目单子发呆，程小丽突然的加入打乱了她的节奏，脑海里这时甚至出现了两个人初见时的场景：她打了她的相框，相框是郑恺送的，她又向她表明了自己对于郑恺的主权，虽然郑恺后来极力否认……这能不能说是程小丽单方面喜欢着郑恺才有的举动呢？她有了这个猜想后有些兴奋，然后又从头到尾地顺了一遍，她得出了最终的结果。所以，这么看，程小丽今天对她的示好，该是因她最近的表现解除了警报吧。这么思来想去，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间。乡政府下班铃打得通响，她把节目单子放进抽屉里，收拾好随身的物品，与程小丽和郑恺告别后先行出了办公室。

程小丽对红叶的反常表现也引起了郑恺的怀疑，等程小丽离开办公室后他竟盯着大门口发了半天的呆，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更想提醒红叶小心一点儿。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确定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他不想她被排挤，甚至被算计，不过这样的提醒或许很矫情，万一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倒成挑拨同事之间关系的勾当了。他尽量把程小丽往好的方面去想，她或许就是一个任性的无脑的高干家小姐，她与红叶无冤无仇的，没有道理背后使坏。他这么说服了自己，心里便不再有担心和包袱，加完班后，在最后一抹晚霞快要消失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向家的方向慢慢行去。

过了个周末，红叶和程小丽在周一的早会之后便搭伴下村检查。长发乡下辖八个村，她们是从最远的旺水村开始检查起来的。旺水村的妇女们穿着民间的粗布衣服唱了一出《绣金匾》，摇曳的舞姿虽不完全整齐，但都尽心竭力，内容贴近节日的氛围，这样的节目不出什么意外，通过是没问题。红叶虽然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但她还是全程小心地征求了程小丽的意见，气氛很是融洽。

中午时分，两个人已经验收了四个村的节目，表现可圈可点。两个人在小餐馆交换意见，之后也达成了一致，程小丽甚至还自掏腰包请红叶吃了点儿小菜，在报销范围之外的。“之前，我的态度有点儿问题，我现在向你正式道歉。”程小丽给红叶倒了杯饮料，并递给她，说着又将自己的杯子倒满与她轻踫了下，“都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以后我们要和平相处。”